两个人进了屋,站在外间,阿柒身旁居然是朱赫。
慕月疑惑:“你怎么没跟他去南边?”
朱赫扑通一声跪下:“太子殿下命叫我守在侯府,照应姑娘。我也想当面叩谢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娘和妹妹,都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太子殿下赏了银子,让她们做点小生意。这种日子,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想,都是因为姑娘给了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起来吧,如今天气这样冷,多谢你辛苦了。”
慕月看向阿柒。
阿柒立即声辩:“姑娘,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在府里。”
说罢又转身问朱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暴露了行迹?”
朱赫躬身致歉:“是我大意了,可事出有因,请姑娘听我细说。”
慕月好奇心起:“你有发现?”
“要说发现,自从云家兄弟前些日子去见了一次梁王之后,满府上下就很安静,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发现。”
“……”
“可正因没有发现,今晚我便有些松懈,经过上房的栖梧院便大意了一些。”
栖梧院,那是老侯爷修养所在。
慕月精神为之一震。
“栖梧院排了班,每夜都要轮换值守,可老侯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那些下人都偷懒躲出去吃酒赌钱,早就没影了。我因外头寒冷,进了他的屋子想喝口热茶,谁知老侯爷竟大声嚷了起来,吓得我茶碗都差点跌了……”
“什么?”慕月揪紧了手帕,“他能说话?”
“没错。中气十足的样子。”
“云家人知道他能说话吗?”
“不知道。”阿柒接过话头,“刚才我去上房看了一眼,正在查问是谁先发现的贼人。老侯爷身边的一个老仆人出来认下是自己发现贼人,喊了出来。”
“这就有意思了。”慕月托着下巴,“外祖父能够言语,却只有心腹知晓,要瞒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那说明,他与他们已经有了嫌隙。”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果然就传慕月过去,要替大房兴师问罪。
“你大舅母,那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让一个奴才给打了,你眼里还有尊长吗?”
“尊长?”慕月环顾上房,眼神从大房二房挨个滑过,“这个家里的尊长何在啊……既然没有尊长,自然不必尊敬。”
“你!你这个目无礼法的东西!”云进气得重重拍着桌子。
“家里糟了贼人,你们找了一晚上都抓不到,大舅母便口出恶言,冤枉我窝藏贼人,难道不是她以大欺小?老夫人和大舅舅不分青红皂白,难道不是倚老卖老欺负晚辈?”
老夫人和云进只知道大太太被打了,并未了解全部实情,此刻一时语塞。
二老爷云迁立即反驳:“纵然她语出不当,也不该……”
“二舅舅……”慕月转过身俯视着坐在西首的云迁,“二舅母和二表哥当初在围场如何算计我,还需要我细说吗?整个屋子里,最没资格对我说教的,就是你们二房了吧!”
“……”云迁没料到她对那日中毒后的事情,居然全都清楚,当即老脸挂不住。
“更不用说,你们一家子侵吞我父母的财产,连陛下都看不过去。你们的所作所为,也配跟我提礼法二字!别让我吵嚷出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没脸两个字怎么写了!”
“你……”老夫人气得浑身打颤,“你不过仗着太后才敢在家里撒野,看你能猖狂几时!”
“这也算家?别让我恶心了!今日我便搬出去,从今往后,我自猖狂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就闹到朝廷去,看你们还有什么脸装世家贵族!”
慕月撂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众人跟上去,羽林卫早已经将旁边的栖梧院把守得严严实实。
“容姑娘和老侯爷磕个头,道个别。你们也不想姑娘在老侯爷面前,吵起来吧。”婵娟恭敬地站在院门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老夫人再不待见她,也拦不住她去看望老侯爷。
四下无人,阿柒守在门外,慕月再次坐在外祖父的窗边,看着那别无二致的浑浊双眼,“今日是我娘的冥诞。所以,我来看看外祖父。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老侯爷双眼忽然有了神采,干枯的嘴唇嗫嚅着。
装得真好。
慕月俯身,直视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昨夜,梦见我娘,她说死得冤枉……外祖父,您说这是真的吗?”
两行热泪,顺着老侯爷眼角的褶皱躺下去,打湿了褥子。
许久,没有一点声音。
“你还是什么都不说?”慕月脸上浮现如释重负的笑,“如果你现在不开口,那么你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开口!”
慕月从袖中拿起一包粉末,倒进茶壶里。
“你要干什么?”老侯爷终于装不下去了。
慕月回身,冷冷地看着他:“我要真相。”
“什么真相?”
“我父母之死的真相。”
“他们过世的时候,你才那么小,怎么如今想起来查问此事?”
是啊,若不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这件事早就淹没在她的生命里了。
要不是萧昀与云笙争执之间,偶然说漏嘴,她也不会怀疑到自家亲戚头上去。
当时,云笙得知后位旁落,跑去御花园大骂萧昀不懂感恩,背信弃义。
萧昀反击说:“这么多士兵的粮饷、买通柳冲等军方要员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我立她为后,就是因为比你们懂得感恩。”
“你放屁,你若是这么有良心,当初就不会想出这么损阴骘的法子去夺慕家的家产。你娶她,还不是为了劳什子的凤命?”云笙讽刺道。
当时,在御花园值守的,正是卫英。因为宫变中城门护军也出了力,他和同僚都被调进羽林卫,进了皇城任职。
两位皇子谁当皇帝,卫英不在乎。可是,牵扯到慕月,他自然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进她的未央宫。
只可惜,到毒发身亡的那一刻,萧昀都没有透露半个字的细节。
见慕月一脸沉肃,迟迟没有回应,老侯爷只当她不愿与他废话,只得软下话来:“孩子,看在我是你娘的父亲份上,好歹宽宥一二吧。”
慕月走回床边:“你害死自己的女儿,还想用她来讨情?”
“我没有想过害她!”老侯爷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承认,侯府亏空太多,我是打了慕家的主意,打了你父亲的主意。”
慕月:“所以,谎称生病骗我父亲北上来京,害他死在大运河上,的确是你一手策划!”
老侯爷闭上眼睛:“是!我原想着,你母亲守寡带你回家,慕家的财产固然为云家所用,我们也会照顾好你们母女一生。”
“呵!你还挺慈爱啊!”慕月忍住恶毒的言辞,只想快些知道真相。
老侯爷叹了口气:“谁想到,那个贱人和云进云迁这两个畜生,早早就打定主意,连你母亲一齐骗上京!我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活活气吐了血,中了风,身体不能动,不能言语。”
“你还真是个爱女情切的好父亲啊……”慕月冷笑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打人的手。
老侯爷瞪大双眼看着她,希望能取信于这个孩子:“我是贪图慕家的财产,可虎毒不食子啊,你母亲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伤害她……可是,大错已经铸成,我想弥补她的孩子,也想给她报仇!”
慕月冷笑:“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刚回府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中风之后,他们瞧我口不能言,手足不能行动,才放松警惕,在我面前偶尔泄露一句两句。我是慢慢猜到这件事全貌的。可若让这府里的下人知道我恢复了,恐怕还来不及告诉别人,我就要没命了。你回家的时候,我对你一无所知,自然不敢泄露。这是头一回,我能碰到一个要与他们为敌的人。月儿,我已经是行将就木,只希望能稍稍弥补我的罪孽,九泉下,也好见你的母亲。”
慕月离开忠毅侯府的时候,心里万般况味。她突然好想萧珩,好想把一切都倾吐给他。
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只凭老侯爷一人的口供,没办法铲除皇子的岳家,一句中风糊涂就能糊弄。她需要更多线索,需要萧珩的人手。阿柒和朱赫都是打定了主意,坚决守在她身边,护卫安全,没办法离开。
卫英又在宫中当值,谁都没有条件,去详细调查这件陈年旧事。
她暂住于宋吟的宅子里,决定先搁置这件事,等萧珩回来商量筹划。
元宵节很快就到了。
慕月受邀进宫去过节。因萧珩不在京,皇贵妃看起来兴致不高,哪怕有皇帝陪着寸步不离。
皇后对此无动于衷,一直陪坐在太后身旁。
宴毕,众人移驾登仙阁看焰火,皇贵妃却提前说不舒服,自行回宫去了。
第二日,便听说安宁郡主突然自请离宫,要搬回崔府。
消息灵通的萧沁,拄着拐也没停下打听消息的劲头,风风火火跑来慈宁宫,告诉慕月状况。
“昨日长公主进宫参加筵席之前,去长春宫见了皇贵妃,想给她儿子提亲,求娶崔珞。崔珞心中不肯,与皇贵妃大吵了一架,说了好些难听话的,把皇贵妃都气哭了。今儿一早,就搬回崔府了。”
萧沁说完,看慕月完全不吃惊也不在乎的样子,立即提醒她:“崔珞跟长公主闹翻,肯定是还不肯放弃,还想嫁给珩哥哥呢。你要……”
慕月剥了一颗龙眼塞进萧沁口中,堵住她后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