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
天气和暖,万物复苏。
阳光也是新年最好的一次。皇太后忽然想微服出宫去逛逛,皇帝孝心至诚,加之闷了一个冬天,许久未出宫,便提议一同前去。
禁军统领童国亲自护送,太后与皇帝、皇贵妃一同前往大报恩寺。那儿的香火最盛,是体察民情的好时机。
由于出来得晚,到大报恩寺已经是午膳之后,一些香客用过斋饭便离寺去登山踏青,寺里人少了些。
贵人们在大殿里跪拜上香,羽林卫分殿内殿外,着便服以香客的身份暗中值守。
童国在殿外环顾查看异常情况的时候,听见卫英发出了一声疑问:“咦?他怎么在这儿?”
只说了一句,童国以为是有什么可疑情形,立即走近问:“有什么发现?”
卫英示意他一起走远一些,慎重开口:“属下好像看见崔国舅。”
“崔若飞?”童国心内瞬间转过几个弯。
崔府禁闭,是禁军副统领江联派人负责,若崔若飞出现在此处,江联脱不了干系。
这家伙,趁着自己年岁渐渐大了,多次背后做手脚想要顶替他,童国不满他已经很久了。
这次替崔若飞行方便,莫非也是为了向皇贵妃卖好,求她帮着吹枕边风?
此事若揭露出来,可能会得罪皇贵妃。
童国暂且没有声张,命自己的心腹两人先去卫英所指的方向,查探崔若飞是否确实偷溜出崔府,再探他今日来此目的为何。
还未过多久,沙弥便引着三位贵人前往禅房用斋饭和午歇。
穿过一扇月洞门,曲径通幽之地,童国等来了消息。
一听内情,童国便知不能再隐瞒,但也不能完全说实话。
他告诫卫英等三人,此事必须统一口径,是他们偶然在巡视时发现崔若飞。
童国安排好后,才向皇帝禀报。
“若飞?”皇贵妃心中警铃大作,这家伙仍在禁足,怎的就偷跑出来,还被撞了个正着,岂非罪加一等!
皇帝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示意童国:“瞧瞧去。”
童国领命去了片刻,回来战战兢兢地禀报了一个消息:“微臣见到崔国舅和安宁郡主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然后有一位公子也进去了,只是看见背影……”
“胡闹!”皇贵妃当即就要去将崔珞带出来。虽然没办法满足她的心愿,可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这丫头被不着调的叔叔给耽误了。
“此事不要声张,解决得越隐秘越好,”皇帝牵住皇贵妃的手,让她稍安勿躁,示意童国上前将小院团团包围。
羽林卫出手干脆,门口几个崔府看守的护卫全被一招撂倒。未免开门声音惊扰,童国带几个人跃进院内,解决了放风的人,从里侧轻轻开了院门,让皇帝与皇贵妃二人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大报恩寺后院废弃的禅房小院,窗户上结满厚厚的蛛丝,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崔珞的话语还是清晰传了出来。
“梁王,你怎么能肯定这个法子会奏效?就凭萧珩长相有几分像我父亲,你让人在坊间制造一些流言,皇上就会怀疑萧珩并非龙子?”
萧昀:“仅凭流言当然不够,所以才邀郡主和崔大人加一把火。有什么比崔家人站出来指证,当初是崔大将军和皇贵妃合谋,掉包了崔家和陛下的孩子,更具有说服力的?”
崔珞惊讶:“你的意思是……说我才是陛下和姑母的孩子?”
“没错。”萧昀轻笑,“如此混淆龙裔的大罪,萧珩想要活命,只能抓住你不放,到时候你贵为公主,想要拿捏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崔若飞显然认为此举太过冒险:“万一皇上不信,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父皇不需要全然相信,只要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即便父皇有意袒护,言官也会上奏,为了祖宗血脉万无一失,父皇也会废了他太子之位。届时,父皇只有我这一个选择。”
崔若飞大笑一声:“哈!我和皇贵妃再有龃龉,她也是我姐姐!我帮你扳倒她的孩子有什么好处?她纵然是个无情无义的,难道将来你登基之后,会比萧珩待我更好?”
“咱们共商大事,自然也是互有把柄,我可以亲手写下手书。崔大人若帮了我,京营节度使一职,便是你囊中之物。你信不过我也不要紧,只管回府继续幽禁,一辈子很短的,很快就过去了。”
“……”崔若飞幽禁数月,憋屈了许久,实在没有翻身之法,此刻终于被说动,“你立个字据,我便答应配合你。”
皇帝虽未了解前因后果,简单的几句对话之后,却瞬间明了梁王是在与崔若飞密谋什么。
心中先是愤怒,而后又是惊疑。
今日之事,怎么如此凑巧?是否有人安排?
他看向身旁的皇贵妃,只见她怔在原地,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无助地转向皇帝,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额上青筋渐渐凸显。
她的手颤抖着,放在门板上,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皇帝明白,若进去,崔家的人必死。她对娘家亲人始终存了善念。
这时,屋内又传来争执。
崔珞忽然调转口风:“这事我不干。姑母待我这么好,即便我嫁不成珩哥哥,也不能做这样违背良心的事来构陷他。”
“郡主,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梁王冷笑,“要么乖乖配合,享你的公主尊荣;要么你在大报恩寺与我独处一室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到时候你只能做我的侧妃,这辈子都要看云笙的脸色过活,你自己选!”
“萧昀,你无耻!”崔珞声音都快哭出来了,“舅舅,我要回家!”
崔若飞软语哄着外甥女:“珞儿,萧珩瞧不上你,也瞧不上我们家璎儿,让他吃点教训不好吗?此事若成了,你便是公主之尊,想要什么得不到?”
“舅舅糊涂啊!姑母和萧珩再不好,也是我们的亲人,难道梁王将来上位了,会比他们对我们更好?这是在拿我们当枪,替他谋夺储位!”
“你懂什么?舅舅已经被幽禁几个月,你姑姑都没有替我们说一句话。不行险招,我一辈子就得被关在府里出不去!你可以嫁人过你的好日子,舅舅可是被他们逼到绝路上了!”
“你要自寻死路你自己去,我不……”
崔珞话未说完,尖叫一声,就没了声音,皇贵妃再站不住了,双手大力一推,木门伴着难听的吱呀声向里大开。
崔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崔若飞看清来人,已经吓得跪地,抖如筛糠。
只有萧昀,静静凝望帝妃二人,眼中情绪翻滚,身体却依然按照规矩,掀开袍脚,跪下行礼。
这次,皇贵妃没有再留恋。
用掉包龙裔这样要命的事来伤害自己,更是将萧珩置于死地,弟弟的歹毒已经让她出离了愤怒。
她让羽林卫将侍女唤进来,带走崔珞。全程一个字都没有说,也没有再看弟弟一眼,任由崔若飞被绑了手脚塞了口,待宰肥猪一般被拖走了。
如今禅房里只剩下皇帝与梁王父子。她是外人不便在场,识趣地先行离开。
刚走到门外,就听梁王的声音自屋内响起:“皇贵妃,你的第一个孩子,是父皇指使我母亲害死的。”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甩在萧昀脸上。
这位一向谦和的皇子跪在地上,仰望着皇帝,眼神里满是让他极为陌生的凶狠。
“父皇,母亲为你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她死前唯一的愿望你还记得吗?”
“你这小子,心思歹毒,陷害你的手足不成,便来诬陷朕?!”皇帝厉声斥责,又抬头看向皇贵妃,“若瑜,你莫要听信胡言!”
崔氏的披帛被门外的春风吹起,伴随着飞舞的花瓣。她侧回身,一如当年御花园初见,落在皇帝心上的惊鸿一瞥。
“阿承,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我们夫妻二十多年的情分,岂是这个小子能挑拨的?”
皇帝神色一怔,勉强地勾起笑容。
……
梁王与崔若飞勾结,趁太子离京赈灾之际,密谋构陷太子,前者被废为庶人终身圈禁,后者被判秋决。
萧珩赶在册封大典前回京,刚进城便听说这震动朝野的消息。
他立即赶回宫复命,想要细问究竟,父皇却只说他奔波辛苦,隆重嘉奖赏赐一番,叫他回去休息并准备不久后册立大典的事宜。
他只能按照规矩去给太后请安,老人家倒是将那日踏青出游,羽林卫偶然撞见崔若飞,继而发现梁王与崔若飞密谋,甚至威胁安宁郡主污蔑皇贵妃一事,都告知了萧珩。
萧珩虽大为光火,可直觉此事并不那么简单。
他下意识猜想,这会不会也是慕月的手笔。
长春宫里,皇贵妃早早让小厨房准备了萧珩最爱吃的膳食,萧珩每要开口问什么,崔氏便打断,嘘寒问暖,让他说说在外头的情形。
“母亲,我一切都好。”萧珩按住母亲夹菜的手,认真注视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可你还好吗?这几个月,在宫里受委屈了没有?”
崔氏怔忡片刻,挤出一个笑,“谁敢给我委屈受?我是后怕,你舅舅竟然与梁王计划如此歹毒之事,若非那日羽林卫有眼力,你我只怕是要身陷囹圄。”
原来那日在大报恩寺,是几个年轻的羽林卫巡逻时发现了问题,才引得父皇与母妃前往查看。
安宁郡主已经被接回长春宫修养,萧珩望候她的时候,追问了几句。可惜安宁郡主那日被梁王打晕,知道的,也就是太后所说的那些。
“舅舅要被秋决,姑母虽然没有为他说情,可心里终究是难过的。”
崔珞这话无意中提醒了萧珩。他们几个不愿多说,还可以从梁王和崔若飞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