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如果要用一种食物来形容,那么林听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压缩饼干。
超负荷的学习压力把每天的时间压缩得没有一丝留白,他们每天战战兢兢,甚至有时候忙得脚后跟都要踢到后脑勺。
林听夏每天不仅要平衡绘画和专业课的学习时间,到了晚上还要再匀出一半时间去医院看望陈知屿。
但她乐此不疲。
一进门丢了书包到凳子上,简单地洗过手,她便冲到陈知屿床头和他兴冲冲讲话:“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不等人回应,她便自顾自地讲起来,“蒋昆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了。”
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以后都没人敢欺负你。
“然后,过几天我要离开一趟,就不能来看你了,但有0716陪着你,也不算孤单。”她说完,低头凑近。
陈知屿闭着眼,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房间的暖光灯下,璀着一层光晕,他薄唇红润。
林听夏每天都会给他涂唇膏,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子香气,和她唇上的味道一样,她轻抿了下唇,忍住想要亲他的想法,偏头附在他耳边,声音轻轻的,说:
“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想我?”
说完她脸颊一点点涨红,感觉自己像一个趁机占便宜的色胚,但还是忍不住期盼地看着他,眸光雀跃,等待他的回应。
但他仍旧如往常那样,安静地睡着,像是没听见般,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这么长时间过去,林听夏对他这样的反应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的难受了,但心底到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惆怅。
她替他掖好被子,垂眼拉过旁边的凳子挨着他坐下,然后翻出书包里的试卷,一个人安静做题。
墙表上的时间,滴答、滴答,一点点流逝,到了艺考那天,陈知屿还是没能醒来。她掩起眸底失落,像往常一样和他告别,然后一个人去了考场。
好在考试发挥得还算不错,她出考场的时候,外面乌泱泱一片,车水马龙,都是来接孩子回家的。
林听夏家在市中心,离考点不算远,一个人垂着头,沿着马路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想着一会儿坐公交车回去。
这时,视线内跃进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她心猿意马,没抬头,只是下巴缩在风衣里,往旁边挪了挪,给对面的人让路,只是她往哪边走,对方也走哪边,像是诚心和她作对,她不由得皱眉,抬眸看向那人。
四目相对,眸光一瞬愣住。
恍然幻觉般,她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陈知屿,眼珠睁得都要掉出来,很想尖叫,又怕路人以为她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更害怕,自己是真的疯了。
“发什么呆呢?宋青阳今晚有局,问你去不去。”
少年音色清冷,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如果她是个风铃,那么现在一定晃动着、叮铃铃响个不停。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激动得想跳起来亲他一口,她强压下眼底的那股酸意,点点头,然后抿唇淡定问:“你什么时候醒的。”只是,缩在外套兜里的手指蜷得发紧。
“中午。”陈知屿说。
其实早上林听夏走的时候他就醒了。
她微微颔首,跟在他身侧,两人并肩走着,风把落叶拂到脚边,她垂眼出神地盯着自己的鞋带。
明明这期间他们每天都见面,可看到“活着”的陈知屿,她竟然还稍稍有点不适应,几次想开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但好在陈知屿这人也不怎么喜欢说话,一路还算和谐。
宋青阳定了个火锅店,这会儿还没放学,他们逃课出来的,为了给她庆祝艺考结束。
包厢内空调吹得很足,林听夏脱了外套,陈知屿顺手接过挂在衣架上,然后挨着她坐下。
“祝小辣椒金榜题名,祝屿哥大病初愈!”宋青阳举起酒杯,几个人磕杯碰了下,然后他眸光一转,对准对面的林听夏,笑着说,“这一段时间可是辛苦我们小辣椒了,看把我们屿哥照顾得细皮嫩肉的,也不枉你天天往医院里跑,来,我再敬你一杯。”
林听夏闻言红起脸,余光虚瞟了眼身侧的陈知屿,然后回呛宋青阳:“宋青阳,你没事别乱放屁!”
“啧,邀功你羞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真对我们屿哥——”
“谁害羞了!”她仰头,猛灌了口杯子里的饮料,喝得太凶差点没给自己呛死,咳了半天,脸涨通红,一双眼睛却是没再敢乱看,心虚得不行。
一顿饭吃下来,心神不宁。
陈知屿结了账,林听夏才从洗手间出来,他正站在门口,单手握着手机,垂眼看消息。
外面天色昏暗,路边的路灯匍进来,把他整个人熏得发光,这几个月下来他人瘦了不少,更显眉眼冷淡疏离。
她刚要走过去,突然,一个女生从旁边插过来,挡在他身前。
“帅哥,我是你们隔壁包厢的,加个扣?”女孩一头大波浪,随着她雀跃的神情在肩背上激动地摇晃着,她一早就注意到了陈知屿,在川市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帅成这样的酷哥,说是明星也不为过。
林听夏只朝那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提步往外走。
陈知屿懒懒掀了下眼皮,却是没看面前的女孩,而是越过她,去看正在往楼下走的人,扬了下眉。
那女孩跟着视线顺过去,瞧见了林听夏,她整个人白得发光,巴掌大的脸,公主头,模样看起来又乖又软,但对于陈知屿刚刚的招呼,却仰着下巴,视而不见,像是生气了。
意识到什么,女孩尴尬地张了张嘴,这时面前的陈知屿匆匆和她说了句“抱歉”,便抿唇,扬步追着那道身影出去了。
“笑一笑他们呢?”她一个人走出好远,象征性扫了眼周围,才开口,算是给自己刚刚过度的反应找了个台阶。
“宋青阳送她先回家了。”陈知屿收了手机,应道。
她“哦”了声,没再看他,继续往前走。她现在心里有点不舒服,像是蘸了柠檬汁,酸溜溜的。
陈知屿怎么这么招蜂引蝶?她闷头,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
“那边有夜市,要不要去看看。”陈知屿突然说。
*
夜市里人满为患。
混着孜然、辣椒的肉串香气穿透整条巷子。林听夏嘴里咬着吸管,正低头翻看面前摊位上的面具,这时身侧传来一声吆喝。
“美女,要不要来算一下?”
她偏头看过去,对方身上披着一件黑斗篷,把脸遮了大半,只露出一点尖下巴。算塔罗的,看起来挺像模像样,刚好陈知屿还在那边排队给她买烤串,她闲着没事便走了过去。
“你这准吗?”她坐下,挑眉问。
“不准不要你钱,这样,你可以先随便问个问题,看准不准。”
她想了想,说:“我刚刚吃的什么。”
对面很快理出卡牌,回到:“火锅。”
啧,有两把刷子,她坐正身体。
“咱一卦一百块,不讲价,先付后问。”说着,对面弯唇奉上双手,“辛苦业主打赏。”
林听夏爽快付了钱,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陈知屿,然后期待地问:“我俩,能不能成?”
对面很快理出卡牌,然后给她说了一堆,总结下来就俩字“等待”,再扩一点就是“耐得住寂寞”。
她被这回复敲得头脑有点发懵,想多问几句,这时陈知屿已经买完烤串往这边走,她只好匆匆起身过去。
陈知屿把烤串一把塞她怀里,刚从人堆里挤出来,身上都是炭火味,他不太舒服地蹙了下眉,林听夏看他这副样子就想笑,但堪堪忍住了,想起刚刚那人说的话,憋了一会儿,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问他:“嗳,你说、等待是什么意思?”
陈知屿挑了下眉。
“字面意思。”
“那深层意思呢?”她眨眨眼,继续问。
“不止是被动的停留。”陈知屿垂眼看着她,声音很轻,“而是藏在时光里的主动选择,哪怕明知没有结果,也愿意付诸一切,坚定地守候。”
*
当晚,林听夏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这次,她看清了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就是陈知屿。他仍旧站在那棵古老的槐树下,一脸不耐,像是在等人。
这次她站得离他近了一点,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冲破围在周围的人群,奔向他。
……
窗外的阳光漫进卧室,林听夏趴在床上,双腿小幅度轻晃着,滑落的睡裤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额前碎发掉下来一缕,拨到ipad上,她握着笔低头画画,神情专注。
“夏夏,你这是在画陈知屿?”肖一筱走过来给她投喂了一颗草莓,她点头,“我在画他小时候。”
“小时候?”
“对。”她捧着ipad坐起身,“我这几天总能梦到他,准确来说,是他小的时候。”她顿了下,用笔帽戳了戳下巴,继续说,“而且,我总觉得我俩小时候见过。”
她说的老神在在,也没指望肖一筱能信,主要是她自己也有一点不太确信。
梦中所见到的一切都和现生有所关联,她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太惦记陈知屿,所以才老梦到他。
这时手机定的闹钟响了,林听夏收了ipad,从床上弹起来,一通穿衣洗脸,拉着肖一筱出了房间。
今天期末考最后一科,两人来到学校的时候操场已经站满了人,正在排队依次入场,林听夏和肖一筱不在一个考场,便约着考完在校门口集合。
她出来的不算早,走廊稀稀拉拉已经没什么人了,她给肖一筱发了条消息,说她先上个洗手间,刚从隔间出来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她。
“同学,你带那个了吗?”
薛萌考试的时候肚子就一阵不舒服,强撑着考试结束,来洗手间后才发现自己生理期来了,但她没带备用卫生巾。
她蹲着身,放轻呼吸,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安静了好半晌,她都以为那人走了,这时又有脚步声靠近。
林听夏没说话,把刚刚从包里翻出来的卫生巾贴着厕所门缝递给她。
薛萌对她说了句谢谢。
她没应,背着书包走了。
出来的时候校门口已经彻底没什么人了,只剩肖一筱一个人,傻愣愣的像棵木头一样杵在那儿,笑着等她。
“笑一笑!”
她奔过去,一把拥住她,两人的身影被阳光拽得老长。
*
寒假正式开启,林听夏又当回了懒虫,白天呼呼睡大觉,晚上游戏、肥皂剧追得起飞,整个人窝在被子里,除非必要是一点地也不肯沾。
她刚给哈哈备好猫粮,起身的时候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下,是“四小只冲冲冲”群里的消息。
宋青阳问他们今年怎么过。
按照以往,林听夏肯定是和老林吃完年夜饭之后,再拉着肖一筱一起去外面放烟花。她不喜欢走亲戚,八百年不见一次,上来就一副和你亲得不行的样子,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在老林从来不勉强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每一年的节假日她都可以做无比享受的做自己。
她趴到床上,怀里塞了个抱枕,戳进和陈知屿的聊天框。
小铃铛:
-你今年打算怎么过?
说完她还要补一句,是宋青阳问的。
陈知屿虽然在群里,却是不怎么说话,每次都要靠林听夏私下吱他一声,才肯出气。
陈知屿正在洗澡,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滴”了一声,他摁掉水阀,捞起手机看了眼。额头上的水珠坠下来,滑过他硬挺的眉眼,下颚线收紧,饱满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他垂眸甩了条语音过去。
陈狗:
-你怎么过?
他声音沉得发磁,甚至带着点暗哑,林听夏贴近听筒听完一遍后,整个耳朵烧起来,她一下倒仰在床上,揪着手边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好半晌,才从被子里重新钻出脑袋。
刚刚,陈知屿问她怎么过?
不是你们,而是你。
他是想和她一起过?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跳到电子秤上,看着上面飙升的数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放假不到一个月,她足足胖了五斤。
这时哈哈走到她腿边,腻歪地用头拱了下她脚踝,似是安慰。她蹲下身,一把把它抱起,窝在怀里,挠了挠它的下巴,问:“哈哈,你想不想见0716?”
哈哈“喵”了一声,有点不太情愿地别开头。
“这回只要你好好表现,我回头赏你五个罐罐!”她恳求道。
哈哈瞅了她一眼,这才勉为其难的又“喵”了声,算是应下这件事。
小铃铛:
-哈哈说它想0716了,问今年能不能去你家过。
说完,她又附了条哈哈喵喵叫的语音。
陈知屿刚换完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完消息,扯了下唇,回她。
陈狗:
-那这回可别再啃0716的叶子了。
就这样,大家约好过年那天一起去陈知屿家过。
*
过年当天,陈知屿正闲在家里给0716浇水,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叮呤哐啷”的门铃声,一听就是林听夏来了。
他放下水壶,几步走过去打开门,瞥见门外并排站着的三个人,视线最后落到林听夏的脸上,轻挑了下眉。
“当当当!”林听夏一把掏出藏在身后的红对联,展开给他看。
她今天穿了件鲜红色的背带裤,头发扎成两股鱼骨辫,各披在两侧肩头,眼睛弯成月牙状,笑眯眯看着他说:“怎么样?”
红通通的对联上印着一行金灿灿的毛笔字,是林听夏自己写的,她高昂着下巴,一副你看我多厉害,快夸我的样子,这时宋青阳从边上拱上来挤她,凑到陈知屿面前,扬起手中的剪好的窗花,不服气道:“还是我的好看。”
“宋青阳!”林听夏皱眉追着宋青阳满屋跑,肖一筱抿唇和陈知屿点头打了下招呼,两人刚进门,屋里就乱成了一团糟。
陈知屿颇为无奈地弯腰拣地上掉落的纸袋,林听夏这回带了好些东西过来,气球、打气筒、剪刀、胶棒、窗花纸……拖家带口般,把他原本清冷的生活,照得暖哄哄的。
“宋青阳!你看你看得好事!”林听夏手里的对联在两人争执的过程中被扯皱了一角,但宋青阳的窗花也没好到哪里去,在手心里蜷成一团,扯都扯不开,他委屈地跑向陈知屿那头,想让兄弟给他撑腰,结果陈知屿重色轻友,只关心林听夏。
“我看看。”陈知屿走到林听夏身侧,接过她手里的对联,女孩字迹清秀,陈知屿甚至能透过上面的字看到林听夏趴在桌上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模样,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唇角。
“那现在怎么办?”她凑到他身侧,胳膊时不时蹭到他手臂,苦着脸,有点不高兴又有点委屈地说。
对联皱皱巴巴贴墙上肯定不好看,尤其是陈知屿那么精致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把它贴墙上的,林听夏都打算再写一副了,陈知屿却说“没事”,然后把她写的那一副对联明晃晃地贴到了门框上。
宋青阳都要酸死了,尤其是林听夏后面还得意地给他做鬼脸。最后就是宋青阳把他那“一坨”窗花摆到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然而却被哈哈一口叼走,不知道玩哪里去了。
等到了晚上,几人跑去江边去看烟花秀。
陈知屿戴了她之前给他织的那条围巾,眉眼中的俊冷被柔去了几分,却也过分的好看,她一路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连话都少了。
他们来得不算晚,江边人潮如海,虽然只能站在最外面,但林听夏仍旧激动得不行。
或许只要是和好朋友在一起,无论是在哪儿,又或者在干什么,其实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下他们在一起的那一瞬,足以惊艳漫漫的一生。
零点一过,烟花劈里啪啦地响,她激动地踩着脚下的石头跳起来,和周围的人一起欢呼雀跃,像是跳动的音符,永远情绪高涨。
陈知屿站在她身侧,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她身上,她身后是满空绚烂的烟花,却不始终及她唇角跳跃的弧度那般惹眼。
“陈知屿!”
她突然拍了拍他的肩,伸手给他指空中盛灿着的那束最大的烟花,像流星一样,横跨整个天际,她激动地跳起来,回眸看他,结果脚底一滑,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挺挺摔他怀里。
扑面而来的清冽气息,陈知屿牢牢抱住她的腰,两人鼻尖磕在一起,一触即离,林听夏扑扇着睫毛,脸有点热,她轻抿了下唇,攥紧他肩上的衣服,就着这个姿势,强忍着剧烈的心跳,掀眸和他对视。
眼睛弯成月牙状。
“陈知屿,新年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