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月睡醒的时候,天才刚露出沉到几近至纯的蓝来,每天吃完药才睡觉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但也算不上差,只是觉得突然就没了意识,再睁眼往往就是手脚麻木时的早晨了。
徐照月在被子里面紧了几次手,又松了松,一晚上没有动过手,这会儿想要活动活动手上的经脉,把手上的麻意消散消散,单单只是一个屈起手指就已经在发出身体轴承坏了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很小,只有徐照月自己听得到,自己感觉得到,这两天因为按时吃药的缘故,没有什么幻觉,幻听,好像一切都还不错。
徐照月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侧了身,周围的人还都在睡觉,顺手一摸就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于是赶紧调了静音和免打扰。
方秉尘睡醒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捧着手机刷视频的徐照月,此人似乎太着迷了,都没发现他睡醒,于是方秉尘默默将手伸了过去,探了探她的胳膊手腕。
徐照月倒是没有被吓到,毕竟这种感觉也是常有的,而且吃药吃得人难免有一些麻木。
两个人都穿戴好了衣服外套,洗漱了一通,在群里面留了一句“起早了,看大家睡得都挺香,我和徐照月出门逛逛。”
两个人做贼心虚一样地将门关上了,将门边紧贴着门框,才敢轻轻往里面压,发出了极其微小的声音,闭门时也只有一声闷闷的“咔哒”。
刚刚在里边儿还都挺偷偷摸摸的,生怕把其中任何一个人给吵醒了,关了门可就不怕了,方秉尘摁好了电梯,红色的像素点数字在一层一层地往上升,徐照月用手指手背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早上好,你起得好早!”
方秉尘将电梯门伸手挡住,让徐照月先进去,这才答了话:“是啊,你不也挺早的?你昨晚睡得早……”
徐照月打断了方秉尘的话:“所以昨晚到底干什么了?甜梓红娘开大会吗?”
方秉尘笑了笑:“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个事情呢,幸好你昨晚睡得早,不然,我估计你可就要被‘编排’了,昨天晚上只说了一件事情,撮合了一下谭素和叙一庭,我猜第二件事情应该是准备撮合你和我。”
徐照月的面色平静如水,电梯里的冷白色灯光从上面打到头顶,仿佛能窥视到每一根发丝的排序和皮肤下的青色来:“原来是这样,希望她们两个幸福,也不知道谭素什么时候和她爸妈说这个事情,有点不太放心得下……那我睡着还挺好的。”
方秉尘自顾自地将话说了下去,两人一同出了小区的大门:“没关系的,慢慢来嘛,起码先破冰,叙一庭说今天下午她就和谭素飞江苏,明天早上见父母”方秉尘说完了这回事,将话锋马上一转:“甜梓是那种有目标,有目的就一定要做到的,除非说这个事情不切实际,或者这个事情本身就办不成,所以我觉得就算昨天,因为你睡着没有聊到撮合咱们两个的事,今天她也肯定会想办法。”
徐照月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踢路上的小石块:“那怎么办?”
方秉尘的声音,平静到两个人像是才见过几眼的普通朋友:“我觉得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你肯定不乐意听,我就不说了,第二个办法就是回去以后我跟她们说,我给你表过白了,毕竟群里六个人,两对儿都在一起了,但是表白没成功。”
徐照月皱了皱眉:“那如果甜梓问起来,问你为什么表白没成功呢?你要怎么去回答她?”
方秉尘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没缘分呗,跟个人的条件这些又没关系,没缘分,再怎么强求也没办法,而且我觉得这个方法既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也正好合你的心意,还不会节外生枝。”
徐照月声音低落了下去,沉思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要不还是我说吧,就是说我和你表的白,但是你没答应。”
方秉尘虽然性格相对柔和些,但一直是个蛮高傲的人,现在可能是被社会稍加磨砺了,但骨子里仍旧带着某种“狂”,徐照月倒是也能理解,毕竟旁边这个人,好像从生下来起就没遭过什么挫折,各个方面都几乎没得挑,估计这辈子踩过最大的坑就是和她谈了一回恋爱。
还是由她来说吧,一方面,既还清了当初表白的账,另一方面,也能把事情解决掉,而且不需要方秉尘来做那个下位者,这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似乎这样才是一种更好的安排。
方秉尘没有急着否认她:“你说什么?”
徐照月当真以为对方没听见:“我说,要不就和她们说是我表的白,你拒绝了,说我们可以做朋友,我觉得,这样可能更合适一点。”
方秉尘停住了脚步:“那你表白啊?”
徐照月自以为是计划通,整个人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啊?哦,呃……”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段路,清晨的公园没什么太多的人,方秉尘就站在一边儿安静等着眼前人说下文的内容,徐照月想都没想:
“我喜欢你。”
“好巧,我也喜欢你。”
方秉尘坏笑着答了话,脸上一副云淡风轻,但语气却诚挚,丝毫不像在作假,徐照月摆摆手:“你应该拒绝啊?”
方秉尘将嘴角撇了下去,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撒娇似地扯了扯徐照月的衣角:“你知道的,我拒绝不了你。”
徐照月快要麻到后脑勺上去了,赶紧退开了身:“诶呀,你……”
方秉尘好一个收放自如,在徐照月退开的那一瞬间,收回了手,重新在胸前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而且除了这个点之外,我觉得从理性分析的角度上来看,在咱们相处的过程里,好像确实是我在对你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这几个字说得玩世不恭,甚至于让徐照月听出了一种“我清楚地知道着自己在不知悔改”的意思来。
徐照月低着头,只能默默说了一句干巴巴的“抱歉”,而后,两个人之间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同坐在了公园的树下。
方秉尘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话题找得有些生硬:“谭素和叙一庭都是下午的飞机,四点多就要走,两点多就要出发,周义之的时间也差不多,好像五点多就要去机场,所以准备和谭素她们一起出发,然后在机场逛一逛,消遣时间。”
徐照月点点头:“挺好的,小情侣要开始异地恋了。”
方秉尘自然将话题顺了下去:“诶,你说那些异地恋的小情侣都干什么?怎么谈恋爱啊?连手都牵不上,太煎熬。”
徐照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方秉尘,眼睛瞪得溜圆,算是自今天早起以来,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幅度较大的表情:
“你没谈过吗?”
方秉尘勾了勾唇角,将目光看向了远处的灌木:“你是说咱们两个之前吗?”
徐照月没有答话,方秉尘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咱们两个好像没有异地太长时间,我把家里那边的事情解决完,和家里面打好招呼以后就和你一起住去了,好像一共也就异地了……不到一个星期吧?”
徐照月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是这么一个道理,方秉尘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主要是周义之不好意思问甜梓,然后他也没谈过恋爱,然后他还不好意思和谭素她们请教,就想让我问问你——”
徐照月掀了掀自己的眼皮,从脚边捡了一片树叶,捏在了手里面:“问我什么?”
“他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想请教一下,异地恋的话,比较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做到哪些事情,或者如果是异地恋的话,该怎么维持这段关系。”
徐照月狐疑地偏了头,皱起的眉头上和审视的目光里,全都带着满满的质疑:“这真是他问的?”
方秉尘点点头:“是啊,但是他又不好意思问你,所以就托我来问了。”
徐照月一时之间,自己的脑袋里面也没有一个答案,一来是她现在没有谈恋爱,二来,说不定一个人一个标准,她给的未必就有参考意见,还不如去直接问甜梓来得有效果。
方秉尘不急着让她马上回答,自顾自说了后面的话:“周义之这次离开重庆,就要回福建去了。”
“为什么?怎么回家去了?不在深圳接着待了吗?”
周义之大学毕业这几年四处穷游,哪哪儿都去,起初的时候,在厦门睡过桥洞,在长沙干过流水线,后来攒的钱稍稍可观了,有时候在海底捞过一夜,有时候就开个钟点房。
周义之其实并不能算一个喜欢四处旅游的人,但是因为姥爷活着的时候,说过要带姥爷逛逛祖国的大好山河,所以就毅然决然踏上了这条路,直到几乎将中国各个地方全都溜达了一遍后,才终于现在在深圳租下了房子。
方秉尘将自己的手腕搭在膝盖上,放松自然垂落着:“不太清楚,他也没和我说,应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吧。”
徐照月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话,两个人之间说一句话都显得好尴尬,都像是没话找话的。
而这边的周义之等人也起床了,甜梓习惯了睡醒玩一会儿手机再起床,头一个看见了群里的消息,还不知道两人到底聊成了什么鬼样子,就已经像是吃了蜜一样:“诶!方秉尘约着徐照月出去了!”
谭素和叙一庭两个人都有些意外,这两个人看上去虽然好像关系还不错,但是平时都冷冷淡淡的,像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有相互客套客套,碰上什么困难,就彼此伸个手的份儿。
周义之默默地吐了漱口水,他倒是一点都不奇怪,昨天半夜里大家伙都睡着了,自己兴奋了大半个晚上,终于犯了困,结果方秉尘大半夜把自己喊醒,两个人溜进了厨房里面去。
周义之不是什么粗鄙之人,但也稍微懂一些拳脚,瞌睡虫还没跑,就恨不得把眼前人给扔到门后的垃圾桶。
方秉尘终归还是老姜辣,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愤怒:“你是今天的飞机吧?”
周义之人还没醒,点起头像是生了锈的老钟摆:“对。”
“是回深圳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和甜梓就变成异地恋了。”
周义之终于挣扎着,从眼皮子里露出了一丝光来:“异地恋——?”
方秉尘将话继续了下去:“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周义之像是挣扎了一圈,总算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异地恋不就是隔着手机谈恋爱吗?照样和之前一样,每天聊聊天,就行了吧?”
方秉尘几乎要为面前的人扶额:“你对于异地恋的觉悟就只有这个?”
周义之听闻此言,赶紧就着厨房的水池冲了一把脸:“那怎么办?等等……你……难道异地恋过?”
方秉尘突然一点都不意外,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在一起了,总是一致能清奇地抓住一些关键词:“我没有,但是我做过一些功课,想着毕竟是兄弟,就赶紧来传授于你了。”
周义之是个老老实实的傻小子,有什么话从来都不藏着掖着:“你是为了徐照月学的,还是……之前谈过别的女朋友啊?”
方秉尘想都不想,肚子里面都不带打草稿的,嘴巴一张就是说:“那我肯定是……为了给兄弟的爱情保驾护航啊。”
“那你为什么不在手机上留言呢?”
“有些事情还是亲口传授比较好,而且天底下知识哪有免费的?我等会儿还有事情想求您赐教。”
方秉尘说话的语速比先前快了许多,快到让周义之怀疑是不是有一堆蚂蚁排着列,从自己的左耳朵蹿到了右耳朵,开口道:
“那……那你说吧,我记着点。”
方秉尘抛出了第一个疑问:
“如果你的女朋友今天和你说,她准备买一件衣服,并且发来了两张衣服的截图,你应该怎么办?”
周义之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脑袋里面唯一能够想象到的,就只有姥爷在世的时候给他买衣服,选了两件童装,比对了半天,一会儿说这个穿着不亮堂,一会儿说那个穿着太花哨,最后一件都没买,拉着手逛下一个店,不过说着是店,其实只能算是一些服装城或者购物城的店面,棚子。
但那时候的周义之,身上还有着些许贪玩的天性,姥爷拉都拉不住,即便拉着要逛下一个店,结果往往总是走到了卖糖葫芦或者烤串的摊前,因为手里抓着吃的,吃得满嘴都是糖花花油花花,自然也不好选衣服买了。
周义之绞尽了脑汁,终于给出了答案:
“那就看看哪个好看啊,哪个好看就买哪个。”
方秉尘摆了摆手:“人靠衣装这套理论在女朋友那里是不适用的,好看衣服都是锦上添花的。”
周义之点点头,赶紧把这些话记在了脑子里,顺便还轻手轻脚地出了厨房,从地上抓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记了上去。
方秉尘继续道:“像这种问题,首先你应该肯定女朋友的美,那你不能光说美,说美就太宽泛了,你要去说女朋友美在哪里,但你还不能光说女朋友美在哪里,还要和衣服做挂钩。”
“比如说如果你的女朋友选择了针织衫长裙,颜色相对更秋季,更大地色,给人的感觉更温暖,更温柔,那你夸你女朋友的美,就必然要选择在这几个关键词里面,比如说——”
周义之听得几乎瞳孔地震:“你……方秉尘,你真的没谈过吗?”
方秉尘已经沉醉在了自己的讲堂之中,还特地从手机上搜出来一张类似的衣服图片,举在两个人中间:“像这种情况,我就会说女朋友性格温柔,这件衣服刚好很衬她,有一种外显的气质,又或者说女朋友眉眼怎么怎么舒展,让人感觉很安心,这件衣服的颜色刚好也是暖色系,总之要言之有物的夸,要有所联系的夸。”
周义之不得逐字逐句背下来:“女朋友眉眼舒展,女朋友让人安心,女朋友有气质,女朋友温柔……”
方秉尘继续道:“肯定完女朋友这个具体的人之外,还应该肯定女朋友的眼光,你要说女朋友眼光好,但你不能每次都干巴巴只说女朋友眼光好。”
周义之心生一计,从兜里掏出眼镜,将眼镜框往上一抬:“那你每次都怎么说?”
好在方秉尘思维反应都还算年轻,没有让他走入周义之的圈套:“我都没有女朋友,但我和你说的这些肯定包有用的!”
周义之见自己一计未成,便一心只想着赶紧偷师了:“有用有用,然后呢?然后呢?那怎么夸?”
方秉尘笑了笑:“如果每次都直白说眼光好的话,我觉得人听多了都会腻,但是能够侧面反映这个人眼光好的条件有很多,比如这件衣服,你在大街上是否常见,或者你看看截图的销量,衣服是否流行,是追求时尚还是小众风格,又比如,这套衣服和当下的季节能不能挂上钩,或者这套衣服是干什么用的,和她要展现的风格,她要去的场合,有没有绝对的关系。”
周义之一边记录,一边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还有呢?那除了眼光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衣服的巧思了,如果这件衣服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你就去看料子,看感觉,是垂感强还是给人具有威慑力,如果有特别的设计呢,你就去抓那些小的点,比如拼色的设计,比如蕾丝袖的设计,不过,你有时间最好还是看一看和搭配有关的书。”
周义之算是一点就通:“为了对比女朋友的身形吗?”
方秉尘算他勉强跟上思路:“怎么能说对比呢?那是为了挑选更衬女朋友的衣服,咱们对比的是衣服,不管是单件衣服的选择还是多件衣服的对比,都是上面的那个思路,但我还没说完,你等我先给你推荐几个服装搭配和测评的博主……”
周义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关注了不少这一类的博主,于是只能大着胆子,几度震惊之下,想到了一个最前卫,也最难以接受的假设,最后又问一次:
“你……如果你没谈过女朋友,方秉尘,你不会是有女装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