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仪答应嫁给自己后,穆清风心花怒放地回了家;至于何仪罚他今天戴一整天的桃花……
穆清风抬手摸了摸发上的桃枝,忍不住低笑起来。
这算什么惩罚啊?
心腹早就牵来了马,望着穆清风发上的桃枝欲言又止;穆清风只当没看见,一路快马加鞭地回了家,才下马就瞧见了柳智。
柳智怯生生地躲在门后,看见穆清风后吓得缩了缩脖子,活生生是一只吓破胆子的鹌鹑。
穆清风冷哼一声,大步迈向自己院子:“还不过来?”
柳智苦着脸跟了过去,好容易迈进了表兄的院子,忽地停住脚步,趁着表兄没有转头,想也不想地撒腿跑开。
“要去哪儿?”穆清风没有回头。他手往后一抓,铁钳一样捏的柳智胳膊生疼,声音也冷冰冰的:“小智,你出息了,敢动我的人了。”
柳疼出了满头冷汗,身子也哆嗦起来了。他瞧着被吊在树下的石头,心中暗暗叫苦——
一个小奴而已,表兄怎么可能为了他朝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肯定是因为嫂子的事情包不住了,表哥趁机朝他撒火。
柳智想了想,两腿一弯跪了下去:“哥,弟弟知错……哥哥就算把弟弟千刀万剐,弟弟也全无怨言。”
穆清风松开了手:“先别急着受罚,把事情说了,再说别的。”
被吊了一个时辰后,石头总算站在了地上。他站在穆清风身后揉着手腕,幸灾乐祸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智。
方才他叫人抬了桌椅过来,坐着喝茶审石头;这会儿形势逆转,石头从桌上捞了杯茶喝,悄悄坐在了一边,聚精会神地听柳智受审。
事情也很简单:原先石头偷偷摸摸地送了两把扇子给何仪,这事被柳智发现了。
石头人高马大,柳智没料到他才十岁,还以为这孩子偷摸找相好的去了,当即跟到了梁从训府上,顺带调戏了何仪;回来后他一直都心神不宁。今天上午穆清风出去后,他心里烦,就骂了石头几句,结果石头顶嘴了。
柳智本来就烦着,一时间公子哥儿脾气上来了,让人把他吊在了树上。
柳智还想活命,没细说何仪的事,一门心思说石头的事,听得穆清风一阵阵火大。
柳智说完就闭了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在梁家的事情;穆清风也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脑门子生疼,闭了闭眼做出了决判:“柳大钺不能拦着主子做坏事,杖二十。”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柳大钺还没出声,柳智就叫唤着站了起来:“哥,大钺是我亲卫,爹打小就赏给我的,你不能打他!”
“好啊,不打他,”穆清风似笑非笑地望着柳智:“他本来就是因为你受罚,你替他领了,我给你折一半。”
柳智:“……”
柳智顿时没了声响,又身手敏捷地跪回到了原地。他敢打岔,是仗着穆清风疼他,想让穆清风免了柳大钺这顿打,可不是自己想挨;想了想,柳智扭头安慰柳大钺:“大钺,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最好的伤药。”
柳大钺一声苦笑:“谢公子。”
柳智心疼得要落泪,忽地瞧见有人抬着刑具过来了,脸顿时就白了。
他听见他表哥好听的声音:“在这看着他挨打,打完了,把他俩送回到舅舅家去。”
柳智更想哭了。
穆清风前半句是对着他说的,要杀柳大钺这只鸡来儆他柳智这只猴;可最让他害怕的是后半句:穆清风要把他送回家。
他就是把亲爹得罪死了,才跑到表哥这里藏着的。要是回了家……
柳大钺已经在挨打了。棍棒落下的噼啪声不断,柳大钺倒也硬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叫一声。
打完了,柳智膝行着到柳大钺身前,抱着柳大钺的头落下了眼泪:“大钺,我好惨啊!”
石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忙用茶杯挡住了嘴。
活该。谁让他绑自己的?他胳膊现在还麻着呢,手腕上都破皮了。
不多时柳智主仆被送回了家,院中的刑具也收拾了,石头看完了戏,傻乐着吹风,忽然瞧见穆清风换了衣裳出来了。
石头站起来叫了声穆大哥,穆清风扔了个小瓷瓶过来:“回去涂点药,伤没好之前,别去见何姑娘,免得她担心。”
石头苦着脸哦了一声,穆清风忽然觉出点不对劲儿了:“你不乐意?”
这孩子年纪小,可长得很高,每次见何仪都兴高采烈,活像一条尾巴摇出花的小狗,他不是……
“……是不乐意。”石头耷拉着脸:“又不是柳大钺绑我的,他又拦不住小侯爷,穆大哥打他有什么用啊。”
穆清风松了口气。他手下人不少,可年纪合适的就石头一个。他总不能把个男人放何仪身边,闻言不禁笑了:“傻。”
“我处置了小智,那舅舅就不会处置小智了。”
“我打柳大钺,一个是罚他拦不住主子,一个是说我很生气,舅舅见了,自然会重重责罚于他。”
石头听着听着就笑了,穆清风见他伤的不重,放下心就要回屋歇着,不想管家杜程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少爷,糟了,杜泰传了消息,说让您赶紧过去。”
“听说,小侯爷闯了好大的祸,侯爷要打死他。”
穆清风长眉折起,两脚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算今天的话,整整十八天了。”
“……看来这回惹的祸不小。”穆清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一个多月里,他北京南京两头跑,宫里宫外都惦记,还带着何仪去了趟诏狱,累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只是穆家的丫头婆子都是安远侯亲自过目的,清一色老妪;柳智又爱风流,两天不碰女人就吃不下饭了,这回在穆家待了十八天,明明知道得罪了嫂子却还是硬着头皮留下,可见确实把老父亲给惹毛了。
可穆清风不愿意赶着去。这孩子太爱美色,迟早要吃大亏,受些教训也好。
穆清风又打了个哈欠。他抬头望着澄澈的蓝天:“杜泰去的时候,带的人不少吧。”
“是。柳护卫伤着,有几个人背着他回去;杜泰去的时候带了七八个人,说是防着小侯爷跑。”
杜泰是杜程儿子,他走时嬉皮笑脸的,杜泰还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杜泰笑嘻嘻地躲过;因着这层关系,杜程倒是对这件事很清楚。
“这就对了。”穆清风困得两眼都是泪。他转身回了屋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睡会儿,一刻钟后叫我。”
杜泰机灵,眼见情况不对,他手里又有人,肯定找人搬老太太去了,柳智死不了,最多挨一顿板子。
挨顿板子又不是什么坏事,给柳智长长记性也好。
初夏未时向来舒服,天上的白云一朵朵悠闲地飘着,暖洋洋的太阳、凉爽的风,正是一年好时节。
可安远侯府的气氛却格外沉重。穆清风才到了门口,管家立刻跑出来迎他:“公子快,里头闹得不可开交了!”
穆清风不敢多耽搁,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拐了几个弯后,依稀听见了妇人的哭声。
这哭声很嘈杂,似乎不是一人在哭;穆清风边走边分辨,忽地听见了外祖母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老头子,你带我走吧!这个家变成这样,我还活什么活啊?”
“母亲莫要如此——娘下月就要过七十大寿了,您这样说,孩儿良心难安啊。”
“你还会难受?你都要把我孙子打死了!天可怜见啊,我三个儿子,就剩下了个最不成器的,他还要打死我的孙子……老头子……”
声音越来越大,穆清风迈入院门,果然看见院中跪了一地的人;他舅舅肩头上有几道白印子,那印子很粗,像是外祖母拐杖的尺寸。
眼见外祖母又举起了拐杖,穆清风忙跪下大声道:“清风给姥姥请安!”
柳老夫人举在半空中的拐杖慢慢落在了地上。她眯着眼看向院门口,颤颤巍巍地朝前走着:“是清风吗?”
“是孙儿,”穆清风起身,几步跑到了柳老夫人身边,半推半搀扶地将柳老夫人扶到了椅子上:“清风之前去了趟应天,刚巧遇到了几个卖银苗的农人,那东西脆嫩,吃起来不费力气,清风就给姥姥带了点回来……姥姥吃到了没有?”
银苗就是荷花的根系,长成了就变成了藕;那东西咬起来不费力气,正适合老人吃;何况柳老夫人年轻时在应天住了许多年,最喜欢那里的银苗,穆清风就当成特产带了些回来。
“你能遇到农人?又哄我老婆子了。”柳老夫人一声笑骂,穆清风笑着把茶杯端给了她,声音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姥姥英明,清风是……是特意叫人去买的。”
柳老夫人接过茶杯又放到了桌子上。她瞧着穆清风老泪纵横:“我这四个孩子里头,数你娘最贴心,也数她最不叫人放心……要是你娘还在……”
“姥姥,咱们不说这个。”穆清风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姥姥,我这回有事向舅舅请教,您先让舅舅喝舅母起来,好不好?”
“还有,表弟这是……”
柳智半死不活地趴在刑凳上,臀腿上血迹斑斑,两条胳膊无力地拖在地上;他身侧,杜泰几人也老老实实地跪着,见穆清风来了,杜泰抬头比了个“放心”的口型。
穆清风便放了心。
皇帝判下廷杖,从来都是锦衣卫的校尉行刑,打重打轻、多重多轻,正是这群人吃饭的家伙;杜泰既然让他放心,可见柳智这顿板子伤不了人。
穆清风板起了脸怒斥杜泰:“你打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表弟?”
杜泰低头不住地请罪,柳老夫人又要落泪,最后还是安远侯开了口:“清风,不怨杜泰这孩子,是我让他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