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靠在穆清风结实有力的肩头,何仪没好气地瞥向一旁,刚巧望见桌上的白玉团佩。
白玉团佩是柳玥送来的,她一开始看自己就移不开眼,后来皱眉说了好多,让她一定要离开梁从训府上。
何仪便越想越气。她顺手拧在了穆清风腰上:“上回林大哥带着人去看押梁叔,他怎么收了钱不办事?怎么一点都不肯行方便?”
“有这回事?”穆清风故作讶然,他慢慢伸手抓到何仪的手,轻轻格开她的手指,腰上尖锐的痛楚便松了许多。他松了口气:“许是底下人不用心,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回头我罚他们。”
何仪刚刚松开的手,立刻又拧在了穆清风腰上:“你又不肯说实话——你去梁叔府上方便么?”
“……”穆清风痛的直抽气。他腰肋之间有一处特别敏感,平时瘙痒都难以忍受,更何况何仪一次次拧上去。
何仪似乎也发现了他这毛病,哪次生气都拧他,且拧他拧得很有技巧——
她每次都只捻一小块肉,虽然力气不大,但总是疼得他浑身冒汗。
腰间痛楚越发鲜明,穆清风冒了汗,不动声色地格开何仪的手,声音淡然如水:“是有点问题。可有你在,怎么都方便。”
何仪没了言语,抿嘴望着穆清风。
穆清风神色淡然,可左手掌根轻轻揉着腰。
何仪不由笑出声来。
穆清风个高腿长、宽肩窄腰,身段很是漂亮;但最让何仪觉得有意思的是,穆清风由腰至臀、自细而粗那块儿特别敏感,轻轻拧一下,他反应就大的惊人。
这回自然也一样。
何仪想了想,慢慢伸手到穆清风腰间;穆清风下颌一紧,主动松开了手,一副任卿处置的模样。
何仪轻轻替他揉着:“你怪我瞒你,怪我逼你发誓;巧了,我也怪你隐瞒身份,怪你自己扛着一切。”
“这回咱们就扯平了,谁也不准多说。”
何仪言语霸道,可全不怕穆清风生气——她伸手时,穆清风全身都紧紧绷着,可一旦触到了他的腰,他就自先松懈下来,半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穆清风轻轻捉住了何仪的手:“好,扯平就扯平,但还有一件事——”
何仪纳闷地抬头,全搞不懂穆清风是什么意思;穆清风捏着何仪手腕抬到眼前:“手串呢?怎么不戴?”
何仪顿时尴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神瞟向地面:“没戴就没戴……哪儿那么多有的没的。”
穆清风:“……”
他再怎么样,也做了好几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审人的本事炉火纯青,哪里看不出何仪心里有鬼?
穆清风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手指忍不住轻轻碾了碾,十分肯定地开了口:“你气我隐瞒身份,把手串扔——”
“没有!”何仪立刻打断他的话,人也陡然望着穆清风,见他似笑非笑,又慢慢别过头去,声音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手串还在我那里呢……”
“哦?”穆清风左眉高挑,右手猛然将何仪摁向自己,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手串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小仪能不能告诉我?”
“……”何仪闹了个脸红,别开脸避过穆清风视线。她声音低得近乎嗫嚅:“就是……知道你身份后,我很生气,就砸了手串……摔出条白道子……”
说完了,何仪又撇了撇脸,无论如何都不肯看穆清风。
又被穆清风捧着脸转了过去。他笑:“我不生气——”
“你拿我当男人,才气得砸了手串;你要是毫不生气、一心想着利用我报答恩人……我心里才难受呢。”
何仪脸有点红。她能和穆清风重归于好,九成九的原因在于何芳,毕竟……
毕竟穆清风风评太差,何芳在诏狱里一天,何仪就绝对不敢违逆穆清风。
这会儿说开了,何仪又伏到穆清风怀中:“清风……”
一只大手不住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穆清风声音带笑:“既然坏了,那就先戴水晶串儿,回头再送你新的。”
“不要,”何仪声音闷在穆清风胸膛前。她低低道:“就一道白印子,又不明显,把它藏到手腕里头、不让别人看见也就是了。”
“那么贵重的一条手串,要是就这么丢了,那多浪费啊。”
穆清风手照旧替何仪拍着后背,不禁轻笑起来。
他幼时虽然过得苦,但没过过穷日子;他爱骏马爱华服,要不是为着何仪,他怎么可能穿洗过的衣裳?
可他的小仪过得苦,一枚铜币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如今虽然赚了钱,可照旧小气,真让他……
穆清风深深吸气:“换一个吧,咱家不缺那点钱——再说了,首饰这东西戴几天就絮了,就该换新的了。”
“我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锦衣卫,衣裳自然穿的好,这样皇帝脸面上也光彩;你是我夫人,也不好破衣烂衫的……咱换一个戴,好不好?”
“……不好,”何仪照旧闷在穆清风胸膛前,声音带了几分不悦:“您要是嫌弃我穷酸,那就另聘佳人去,我绝不拦着您。”
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又被穆清风摁住了腰。
穆清风皱着眉无声叹气:“好好好,听你的,咱们何夫人生性节俭,是女子楷模……”
何仪低头望着穆清风,不由笑出声来。
她要这手串,一半是因着爱惜东西,觉得没必要丢了它;一半是因着穆清风——
那手串是他姑姑送给他的,他戴了十多年了,何仪瞧惯了,挺愿意收着它的。
何仪坐在穆清风腿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见穆清风拧着眉不说话,她也不开解他,只偷偷数穆清风的眼睫毛。
奇怪,这人这么精瘦,睫毛居然这样的浓密卷翘,边缘连成一条线顺着眼角蜿蜒,越发显得他眼睛深邃浓密。
何仪脸渐渐烫了起来,忽地风吹了雨进来,她反手摸了摸脸,欲盖弥彰地要离开穆清风:“时间不早了,好饿啊,吃点东西去。”
她尚且坐在穆清风身上,下来时不得不站直身子;穆清风却故意抬了腿,何仪身子朝下跌去,忙伸手拽着穆清风的胳膊。
穆清风左手握着她胳膊,右手覆在了她腰臀之际,又往下移了移。
何仪蹙眉望他,他手接着往下移,握住了她膝弯,将她抱到了一旁:“帮我做件事。”
“下个月姥姥七十大寿,你替我做件贺寿的衣裳,也算是咱们小辈的心意。”
“……做着呢,”何仪站直身体,低头理着裙摆,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白玉团佩好几次。她声音很稳:“上回玥儿来的时候就说了,我做了件大红的袍子,上头绣了一百个寿字,快做完了。”
穆清风轻轻点头。他站起身来:“确实饿了。”
“外头下着雨,让杜泰去买点吃的,咱们就不出去了。”
何仪摇头:“下着雨呢,别让人跑来跑去的,不好。”
“云婆婆厨艺可好啦,咱们听她的。”
穆清风自然应允,何仪整好衣服,下楼去了厨房。
云婆婆已经擀好了面,正拿刀切着;她切完了面才抬头,面上带着笑:“姑娘饿了?我这就做。”
“还好,”何仪转头,见厨房里食材不多,不由皱起眉头:“中午吃什么?”
。
“面,”云婆婆抖了抖面条上的浮面,将面放到了秸秆篦子上:“这几天一直下雨,卖菜的没来,幸好还剩下点肉……咱们弄点肉酱吃面条,姑娘觉得呢?”
何仪吃东西不挑,何况云婆婆手艺颇好,当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看了一眼就要回去,却见个小娃娃躲在灶火后。
何仪蹲下身朝他打招呼:“虎子?快出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虎子是云婆婆的小孙子。这孩子命苦,刚出生娘就死在了床上,爹又被带到了外边打仗,云婆婆只得给人做帮佣养活他;许是因为自己爹也当兵,何仪对这孩子颇有几分亲近。
不
想虎子摇了摇头,又往灶火后躲了躲,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云婆婆。
何仪望向云婆婆:“婆婆,虎子这是……”
“讨债唷,”云婆婆手上还有面,这会儿唉声叹气:“这几天一直下雨,我说别往外头跑,他偏不听,这会儿浑身泥,真是……”
何仪定神看,果然见虎子一身的泥,裤子湿到了大腿;何仪忙道:“婆婆,你带虎子回家换衣裳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了。”
云婆婆满面挣扎:“这不好吧,饭还没做呢,再说姑娘你从来不下厨——”
“没事,”何仪四下一望,又望着云婆婆笑:“面切了、菜也切了,就炒个肉酱,有什么难的?我自己弄就行,你赶紧给虎子换衣裳。”
云婆婆看她一会儿,千恩万谢地回去了;何仪瞧着一老一少相携离去,云婆婆佝偻着背撑着伞,口中絮絮叨叨地怪孙儿不听话,虎子则耷拉着脑袋挨训,不由笑了笑。
真好啊,她姥姥以前也是这样训她的。
何仪看了会儿就转身回了厨房。她抖开围裙系好,又拿好了铲子,将盛着肉、酱、香料的碗放在灶火旁、又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条直线。
她信心满满地烧火热油,预备炒出一份比云婆婆做的还好吃的肉酱。
碗里的面冒着白汽,何仪盛了肉酱,拌匀后双手捧给了穆清风。她两手托着下颌,紧张地直咽口水:“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穆清风瞥了眼黑漆漆的、带着糊味儿的肉酱,不由也咽了咽口水;见何仪眼神热切,他僵硬地把碗往面前递了递,握住筷子后看了何仪一眼,才硬着头皮挑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
何仪眼神愈发热切了。
穆清风面无表情地慢慢咀嚼着。
咸。肉很柴很硬,还有股糊味儿。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穆清风吃完了口中的面,艰难地扯出一个笑,给面子地没有满房间找茶喝,只笑道:“不错。”
“滋味很浓。肉也劲道。”
何仪挑了挑眉,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最后伏在了餐桌上,两肩一颤一颤的,许久后才抬起笑得通红的脸颊:“对不住——清风真对不住,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拿不准肉熟了没有,就多炒了一会儿,没想到肉硬的快咬不动了,还又咸又糊……
何仪又伏在桌上笑得双肩颤抖;穆清风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喝了一杯还不解渴,又喝第二杯。
何仪抬头望着他笑,见他不喝水了,又问了一句:“好吃吗?”
“要是好吃,以后我还给你做。”
穆清风:“……”
穆清风轻咳一声:“咱家不缺厨子……你好好护着手,别弄糙了……让别人去做。”
何仪吃吃地笑,穆清风将面推到一旁,他正襟危坐:“对了小仪,我有事情和你说。”
“……不想吃就不吃,找什么借口,”何仪依旧伏在桌子上,穆清风笑着叹气:“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