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倏然一重,何仪来不及反应,就觉出唇上一软——
穆清风摁着她后脑,将她腰肢狠狠带向自己,强势又主动地吻住了她。
何仪全没料到穆清风会忽然发难。她下意识后倾,后脑却被穆清风摁住,嘴唇撞上牙齿,毫无预料的疼。
比疼更难以忍受的,却是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
何仪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反倒被穆清风拥得更紧;她慌得手脚发软,头脑一阵阵发晕,直到心口一轻,清新的气息涌入胸腔,何仪如获新生。
她像一条搁浅的鱼,终于又游入了水中。
穆清风动作慢了下来,唇轻轻贴在她的,又不住地舔舐啃咬,细细碎碎的疼,酥酥麻麻的痒,清淡绵长的香。
若清风拂面,不急不寒,反倒懒洋洋的,让人沉溺其中。
何仪渐渐回过神来,穆清风动作也越来越轻,终于松开了她,又用拇指抚了抚她的嘴唇。
雨声沙沙,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将两人困在其中,天地间再无其他,只剩下一栋楼、两个人,还有他手下的红唇。
何仪听见穆清风沙哑的笑。他轻声调侃:“你唇居然是甜的——”
何仪往后倾身,穆清风的手又追了过来;何仪扭头避过,哑声发问:“你不想知道么?”
声音出口,何仪心头一惊——
她声音湿漉漉的,彷佛被屋外的春雨淋湿了,潺潺地流了出来,沉甸甸地坠着。
窗外的雨扫了进来,有如千条细线,纠缠着洒在两人身上,冷风一吹,何仪不禁打了个寒颤。
穆清风并不关窗,只换了个姿势,后背对着窗户,又将她抱的紧了些。
男人炽热的身躯紧紧贴着她的,他低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不想知道。”
扪心自问,穆清风是想知道的。
他想知道何仪的一切,从衣食住行到爱恨喜憎。她喜欢的、他自会奉上;她讨厌的、他也会除去。
可不该是这样。
她不该害怕。
他不喜欢。
何仪别过脸笑,说不出是自嘲还是痛楚:“你不想知道,怎么又抓了继父?”
梁从训被放出来后,何仪去打探了继父的消息,才知道昔日公堂之后,继父在牢里关了半个月;搬家时她和陶月商量住处,商量完了,陶月满心好奇地说继父又被抓了,还问她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仪自然不知道,可她后来没打探出消息,除了穆清风,又有谁有这份本事?
穆清风臂膀越发紧了。他手指捏着何仪下颌,让她望向自己:“是我的错,以后再不想知道了。”
雨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细碎又无处不在,空气也潮湿阴冷,像一张无处不在的大网,一寸寸收紧,将她圈禁其中,一片片割去她的皮肉,将她刀刀凌迟。
穆清风对她很好,非常非常好,只要她不说,穆清风或许真的会如他所言,再也不想知道,还会接着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
可是……
可是这件事始终存在,穆清风当真能忍住不问?
何况他不问,旁人就不会告诉他?
飞蛾徘徊在油灯前,灯焰明明灭灭,随风摇曳,飞蛾触须耸动,时时刻刻盯着灯焰,终有扑火的一刻。
是啊,只要她和穆清风在一起,继父就会以此威胁勒索她;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直到她不堪重负,直到穆清风知道这件事。
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何仪越发烦躁,她别过脸去,言语森森:“我被锁在屋里三天三夜,和一个男人一起。”
她说话又快又急,像剪刀刺向抻直的布匹,刺啦一声,回过神来已经是一地狼藉,再也无法收拾。
雨还在下着,似乎更急了些,打在屋顶的瓦上、砸在墙壁的砖上、洒在穆清风后背上。
穆清风的手指抖了一下,重重点在了何仪下颌,又落在上头不动了。
雨落得越发急了,有如战场鼓点,一声声催人性命。
穆清风终于开了口:“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说出来,我解决,再不会让你害怕。”
“等咱们成了婚,咱们夜夜歇在一处;你要是害怕,咱们不锁门也好。”
何仪抬眼,诧异地望着穆清风,却见他浅笑着又压了过来。
嘴唇相贴,有如蜻蜓点水,又迅速离开。他低声笑斥:“就这事啊,怕我欺负你,怕我恼羞成怒搞连坐,你就先逼我发誓不动何芳?”
“我有那么坏?”
“你答应过我成婚,不能食言;谁要是阻了我的路……我就叫他不得好死。”
“你不信我,也该罚。”
何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愣望着穆清风:“我说我被锁在屋里三天三夜,和一个男人一起,你不懂是怎么回事?”
“你非要我——唔——”
穆清风的唇又压了过来,将她剩余的话吞入腹中;这回穆清风亲吻得更加轻柔,却也亲的更久,直到她气喘吁吁,才松开她,又咬了咬她的脸颊。
“我当然懂,还想和你一起懂。”穆清风失笑:“好了,把那人是谁告诉我,我去解决。”
“你就等着做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再没有旁的事要做。”
何仪愣愣地笑了:“他没动我。”
“你以为他动了我,我要守贞,所以到了河边要寻死,对不对?”
穆清风咬牙切齿:“我说了,别再想这件事——”
“你再说,我亲你——”
穆清风话音未落,何仪已经亲了上去。她学着穆清风的样子如数奉还,穆清风却并不如她那样排斥,反倒任她摆弄,直到她气喘吁吁地放开自己,穆清风又笑:“要不要再来一次?”
何仪喘着气摇头。
不成,她欺负不了穆清风,这事也太累,以后还是让穆清风主动吧。
思及此,何仪不禁笑了。她得意地扬起下颌:“你们富贵人家才讲究守节呢,我们穷人家手停口停,倘若真的老老实实地守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家里,没几天就饿死了,我怎么会因为这事寻死?”
穆清风倚靠在椅背上。他忍俊不禁地点头:“是是是,天大地大吃穿最大,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都是屁话。”
说完了,穆清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何仪羞愧地别过头去:“那哥哥有肺痨,他爹觉得他活不成了,要个女人给他传宗接代。”
“因为哥哥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过去,他爹只得备了好多银子,半娶半买地要给他找个女人。”
“那时候我娘没了不久,我还不怎么能赚钱,姓赵的就把我卖了过去,卖了五十两银子。”
“我怕极了,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那哥哥见了我只是叹气,说他不愿意耽误了人家,更不愿意他孩子和他一样疾病缠身,所以从没想过传宗接代,没想到还是害了我。”
“他没动我,却也没办法让父亲打开门;我不信他,就在角落里待了三天三夜,不敢睡觉,更不敢吃饭。”
“后来门开了,他帮着我跑了出去;可他爹怕我跑,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逃出去后我一直咳嗽,和那位哥哥一模一样,我怕了,以为自己也得了痨病,怕自己死的不干不净,又不敢回家,就想着跳河……”
何仪声音越来越低,穆清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手背:“都过去了,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那位哥哥是谁?他帮了咱们,我找太医帮他看看。”
“何御史送你钱了对不对?我记得他女儿快要嫁了,咱们好好送她一份厚礼,好不好?”
何仪摇了摇头,面色越发难看。她声音更低了:“何御史……人很好。”
“那时候我很恨,想让所有人和我一起死……何御史固然是好心帮我,我却以为他和别人一样是见色起意,故意缠在他身边,还用他的袖子擦眼泪鼻涕……”
何仪越发羞愧,不住掉着眼泪:“何御史见我病了,就带我去了医馆,大夫说我只是染了风寒,我喜极而泣,大哭起来。”
“何御史以为我是吓坏了,亲自喂我吃药,还说我比他女儿漂亮乖巧多了,吃药都不耍脾气,这么苦的药都一声不吭地喝完……他把我当小孩子哄。”
何仪眼泪落得更凶了:“我很惭愧,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说完我就后悔了,怕他罚我。”
“没想到……”
何仪抽噎起来,穆清风拍着她后背替她说了:“没想到何御史一句重话没说,对不对?”
何仪连连点头:“他说我可怜,还说我这样,是太守之过,又给了我银子让我好好治病,还说要给我找个差使……”
何仪愧疚得不住痛哭,穆清风尽职地为她擦泪:“不怨你,所有人都是这样……再说了,你这回帮了何御史不是吗?……何御史隔三岔五就会进诏狱,到时候我们还照顾他,好不好?”
“……”何仪被那句“何御史隔三岔五就会进诏狱”给逗笑了。她含着眼泪忍俊不禁:“什么叫隔三岔五就会进诏狱?”
“……”穆清风沉默着笑了:“字面意思。他性子刚正,经常上疏进谏,好多时候会惹皇帝生气,难免会下狱。要么是诏狱、要么是都察院狱,我当锦衣卫指挥使也就三年,他都进了诏狱四五次了。”
“他是都御史,在都察院狱里不会出事;诏狱里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何仪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拽着他手轻声问:“何御史那样帮我,我却想让他也患上痨病……你会不会——”
“不会,”穆清风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他轻笑着:“我若是你,会杀了所有人。”
“是这世道逼着你这么做的,何御史说的话,你居然不听?”
何仪沉默许久,低头又问了一句:“他说太守,又是什么意思?”
“当世文官常常用古称称呼同僚,譬如称兵部尚书为大司马,户部尚书为大司农……太守是古代官名,是一地主官,大致是现在的巡抚或布政使,估摸着他只是随口一说。”穆清风顺口解释,何仪慢慢点头,又倚靠在穆清风肩头小声问他:“你真的不介意?”
雨声沙沙,穆清风低低喟叹,一下一下拍着何仪后背:“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你说我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谁不给我三分薄面?结果在你这儿给你当小厮使唤,你还要怀疑我是否真心待你……你就不怕我难受么?”
何仪先是笑了,又叹息起来:“是啊,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的,咱们门不当户不对……”
“挺般配的,”穆清风轻笑:“我爷爷是百户出身,你爹爹也是百户出身,都是武将家的儿女,不能再般配了。”
何仪也笑,忽然臀上一响——
穆清风一掌掴了上去。
何仪僵硬地抬头看他。
臀上不疼,一点都不疼,就是……
太羞人了。
何仪立刻跳了起来。她气得满面通红,又被穆清风摁在了怀中。他只是笑:“你不信我,还逼着我发誓,又该怎么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