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婕妤嘴角翕翕,半晌凄然道:“不论如何,臣妾已经进宫,原由是倾慕皇上,而且身为嫔妃,服侍皇上是分内事,皇上何以让臣妾与诸多姐妹望穿秋水?”
“朕言出必行,不需要不相干的人倾慕服侍。”陆知临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到李婕妤面上,“林氏之事,近身服侍她的人皆受牵连,你这等与之过从甚密的,朕未曾追究,眼下看来,是朕错了?”
李婕妤立刻慌了,跪倒在地,“臣妾知错,求皇上恕罪。”
“罚半年俸禄,抄写十遍《楞严经》,中秋之前送到宝华殿。”
“……臣妾领旨,谢皇上开恩。”
陈安嫔适时地起身,“今日是贤嫔的好日子,扰攘这许久,也该与皇上好好儿说说话了。”
季康嫔随之起身,笑盈盈接道:“是啊,臣妾与诸位姐妹也该走了。”
语毕,二人双双行礼,“臣妾告退。”
陆知临颔首,“若是与贤嫔投缘,得空再来找她说话。”
“是。”
其余嫔妃亦随着告退。
陆知临对付云笙招一招手,眉宇间现出几分疲惫。
付云笙上前去,“皇上累了?”
“心累。”陆知临一笑,握住她的手,“意思意思就得了,怎么留她们这么久?”
付云笙失笑,不接这话,“臣妾服侍皇上换身衣服。”
“嗯,再亲自给我沏杯茶。”
“好。”至于心中的疑惑,付云笙觉得陆知临未必愿意提及,便没提及。
安顿好皇帝,付云笙去了小厨房。昨晚说了要用荷花与藕入菜,便不会食言,之前偷空收拾好食材,已有两道菜在灶上炖着。
陆知临坐在软塌上,喝完一盏茶,身心完全舒缓下来。
在前面的宴席间,屡次有人旁敲侧击,意在劝他不要专宠一人。
真正吃饱了撑的。
他既然已经是实权帝王,在后宫想怎么着就怎找着,谁也别想再勉强他。
只是,总听那些车轱辘话,到底很是不耐烦,却终究不能为这种事正经发落谁。
他歪到大迎枕上,拿起云笙随手放在榻上的书。
是一册关乎算术的书,里面有诸多很难的题目,夹着诸多笺纸,写着她解出来的答案。
小东西涉猎太广,风马牛不相及的。
若他是她,应该也不会想嫁娶之事:会赚钱养活自己,又有诸多打发天光的喜好,何必扎进姻缘劳心劳力。
她曾说不怨,他听听也就得了。有所亏欠,尽力弥补便是了。
酉正时分,付云笙进门来,拉他起身,“该用膳了。”
“好。”
坐到饭桌前,菜肴送上来。
是炸荷花、荷香肘、莲藕排骨汤、炝拌藕片,再就是一道荷花粥。
陆知临笑了,用筷子指了指形态非常漂亮的炸荷花,“瞧着都不忍心动筷子。”
“好在关雎湖上多的是荷花,不然臣妾可要不安了。”付云笙笑着夹了一片给他。
陆知临吃着很是满意,“没想到这么可口。”
付云笙盛了莲藕排骨汤给他,“加了些补身的药材,说来算是药膳了,不过没药材的味道。”
“我不管那些,横竖吃的是莲藕和排骨。”陆知临说。
付云笙莞尔。得承认,她很喜欢这男人吃饭的样子。
吃到七分饱,陆知临说起她的事:“身边可以添一位照料你身子的嬷嬷了,夏嬷嬷倒是巴不得服侍你,但她平时得管教九华宫的宫女,还管着一些账,挪动她比较麻烦。”
付云笙忙道:“那就别挪动了,皇上的事最要紧。方太医隔几日便来给臣妾诊脉,说一切都好,倒是不需专人照料。那个位置不如先空着,让臣妾自己踅摸。”
“也成,不过你当个事儿,要孩子之前,没个有经验的人在你身边,我可不放心。其他的人手也一样,你自个儿踅摸,选定了知会杨无尘一声便是。”
“好。”
这晚,陆知临兑现了昨日说过的话,安安静静地搂着付云笙睡觉。她又不是没事可做的人,总缺觉肯定受不了。
翌日上午,付延之进宫来。他亲自给女儿张罗的几大箱子东西,已经交由内务府查验,随后由他们送到未央宫。
陆知临直接让他到披香殿。
付云笙闻讯后,便到宫门前等着,见到父亲,心里暖烘烘,又酸酸的。
先一步免了父亲行礼,请他到室内说话。
付延之面上平静,心里其实很激动,落座后,待女儿遣了宫人,便关切地问道:“在宫里一切都好?”
“好着呢。”付云笙笑道,“您呢?有没有好好儿照顾自己?”
“我好得很,你不用记挂。”付延之如实道,“你留给我的人手,我都用着,大事小情的他们会及时提醒我,出不了岔子。”
“那便好。”付云笙笑道,“您怎么又送东西到宫里?皇上几乎每日有赏赐,一个库房已经盛不下,又特地腾出来一个。”
付延之也笑,“那正好,我给你添的东西有地儿放了。是我和你的亲信一并选出来的,要么是你喜欢的,要么是你用得到的,主要是两大箱子乱七八糟的书。”
付云笙嗔他一眼,“什么叫乱七八糟的?”
“全是杂学,可不就乱七八糟。”
“皇上说了,没听说过您这样的嫔妃亲人,动辄往宫里送东西,生怕皇室会委屈了宝贝闺女。”
“不一样,进了宫便是一辈子的事儿,手边多一些娘家的东西,心里会舒坦些。”付延之眼中有根深蒂固的慈爱,和不容忽视的落寞、心疼。
付云笙瞧着他的样子,鼻子有点儿发酸,娓娓道:“皇上待我真的很好,身边的人个个堪用,我已经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又一个家。
“我说过,到什么地方过什么日子,一定会全心全意往好处过。
“您不指望因着我得到什么,我比谁都清楚,但宫里不同于别处,我过得好的证明就是风风光光的,如此才能让您少些担心,对不对?”
“对,这话没错。”
付云笙把椅子拉到父亲身侧,说起陈安嫔提过的事,末了问道:“她不说我真想不到,因着您的善心,我在宫里有了一个友人。”
付延之想了想,记起来,笑道:“别说你,我都没想到。她堂兄的确是可造之材,我不想明珠蒙尘多走弯路而已。”晓得女儿交到了朋友,他真的很高兴。
付云笙又提起了父亲一定有耳闻的那些人,挑拣着不会让他担心的事说了原委,目的不外乎是让他确信,皇帝如今对她真的没话说。
付延之凝神听着,也真的心安许多。不得不承认,皇帝对女儿,何止善待可言,寻常对妻子倾情的男子,行事也不见得比皇帝做得更好。
女儿跟自己交了底,他也说起近日一些事:“有些门第想跟我结亲,找人劝我续弦,我真没那份儿心。
“我这一辈子,不过你娘、你和做学问三件事,这不是装腔作势,是心里话。
“你觉着好的管事、侍卫的确得力,不论到哪儿,我都让他们在跟前儿,别人就算设局出幺蛾子也不能成事,你别担心我又上当受骗。”
付云笙笑起来,“听您这么说我才真放心了,不然真的怕您又掉进别人挖好的坑里。”
“你这丫头。”付延之有点儿尴尬地笑了。
父女两个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到了午间。
皇帝命御膳房送来一桌丰盛的席面,足足三十六道菜。
付延之瞠目,偷偷问女儿:“皇上待你一向是这个路数?”
也太招人侧目了,说白了就是给女儿拉仇恨。
付云笙笑不可支,“是呢,但他做得出让我招人恨的事儿,也护得住我。”
“这样就好,但你别失了清醒,何时瞧着势头不对,就要请皇上别再如此。”
“我明白。”
两人一起享用过午膳,又喝了一杯茶,付延之道辞。
付云笙送他。
趋近宫门口的时候,付延之让她留步,随即迅速取出一个厚实的大信封塞给她,“老话儿说穷家富路,何况咱家富裕,好生拿着,该用就用。”说完一溜烟走人。
付云笙摩挲着信封,不需看也知道,里面是一张张银票。
她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离开的方向,心头酸酸软软,险些落泪。
过了些时候,季康嫔、陈安嫔相继而至。
付云笙整理好心情,笑盈盈款待。
季康嫔打趣陈安嫔:“莫不是怕我欺负贤嫔?”
陈安嫔笑盈盈,“是啊,谁不晓得你难相与?”
季康嫔也不恼,转头与付云笙细细说起前日夜间听到的曲子。
付云笙记得自己弹过哪些曲子,也早有准备,将当晚弹过的曲子的曲谱都备下了,给了季康嫔一份,“音律没什么好藏私的,你只管让身边的人学着弹奏,有一些用箜篌、琵琶弹奏也不错,我标注过了。”
季康嫔喜出望外,“诶呀,这么大方,我真觉得像是平白发了一笔横财。真的要多谢你。”
“瞧着你这么开心,我便觉得值了。”
说笑几句,季康嫔话锋一转,说起昨日的事:“皇上问李婕妤‘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瞧着在场的人应该只有你不明所以。”
付云笙点头,“没错,我真不晓得原由,也不好问皇上。”
季康嫔苦涩一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转头看了陈安嫔一眼,“你说可是?”
陈安嫔颔首,“自然,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云笙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