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齐寻再醒来,是被鼻尖浓重的汽油和血腥味熏醒的。

    听觉紧跟着苏醒,他听见靴子声和趿拉板响成一片,玻璃瓶相碰稀里哗啦的响动,有人在呼喝,嘶哑焦急。

    他身体还僵硬地挺着,左腿先抽搐般地一抖,然后令他始料未及的疼痛天崩地裂般吞没了他。

    他抬起半身去看,自己左腿打了夹板,上半身挎着肋骨带,肩膀后侧贴着厚厚的纱布,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肉是好的。

    齐寻力竭地躺回去,麻木地转头,看向窗外。

    军用帐篷外,昔日家园已经变成横七竖八的瓦砾断壁,青灰色的残垣在阳光下,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沉沉死气。楼房内里黑亮的钢筋呲出来,像一根根刺出肢体的断骨,直直指向天际。

    有多少人的生命就此陨灭了,又带走了多少人曾经幸福的可能。

    齐寻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刚可以下床,他就开始跟每一个他遇见的人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文文的女孩,大概十六七岁,有一点胖,是好看的那种胖,声音很好听。

    在震区,每天找人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得是拿着照片和视频都找不到亲人的人,他这样的找法,除了收获大家惋惜的眼神和茫然的表情,自然一无所获。

    对,他还记得她的声音。

    那声音如此鲜活生动,他有把握,即使过去十年、二十年,他一定也会记得。

    虽然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只要在茫茫人海中听她说一句话,他就一定能认出她来。

    过往死去,来日茫茫,可就是在那个瞬间,齐寻找到了自己要活下去的理由——

    找到她,然后守着她,再也不离开。

    这份信念如同一道护身符,支撑了他十年,一直跟着他走到今天。

    所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齐寻更不能通过她的简历,让她加入救援队。

    在微光将近八年,他太知道救援队承担的都是什么风险。

    他亲眼看到过队友在救援中被指责、被误解、受伤、甚至失去生命。

    他发过誓,只要找到她,就要护她一生平安。

    纪士诚长叹一声:“白啊……你,你这……”

    齐寻默然一阵,忽然道:“如果她自愿退出,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你自己去劝吧。”纪士诚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话锋一转:“既然结婚了,你的铭牌是不是可以重做了?”

    微光救援队效仿军队制式,给每个队员定制了铭牌,上面刻着队员的基本信息,血型、药物过敏史,还有紧急联系人。

    齐寻的铭牌跟其他人的不一样,他的没有紧急联系人这一项。

    “没有必要。”齐寻转身出门:“把她的简历转给我。”

    华灯初上时,黎叙闻终于结束工作,有闲情在客厅窗前发一会儿呆。

    明黄灯带在她脚下蜿蜒流淌,像沉进海底的一簇星星。

    她目光逡巡在星河中,琢磨着什么时候约线人出来见上一面。

    到时候齐寻也得在吧,要怎么介绍他呢,说他是自己的一个朋友,还是直接说,他是自己的丈夫?

    这两个字有如实质地烫了她一瞬,心口跟着奇妙地跳了一拍。

    手机响,她蓦然回神,拿过手机一看,“结婚搭子”四个字跃然在屏幕上。

    她无声笑笑,接起来:“什么事?”

    齐寻那边有轻缓低沉的音乐流进她的耳朵:“你给微光投了志愿者简历?”

    “嗯,怎么了?”

    “你报社工作应该很忙,”齐寻问:“为什么要投?别告诉我你高风亮节,想为救援事业做贡献。”

    黎叙闻轻轻笑了一声,特意把话筒贴到唇边:“因为我高风亮节,想为救援事业做贡献。”

    “……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为什么不能去?”黎叙闻闲闲地靠在窗棂前:“是我简历不够漂亮?”

    “你不适合。”

    巧了,黎叙闻这辈子最大的逆鳞,就是这句“你不适合”。

    她眯起眼睛,滋滋电流都顺着她冷硬的口吻结了冰:“给我一个我不能胜任的理由。”

    冰碴掉进齐寻耳朵里,冰冰凉凉地化成一滩水。

    他无声深吸一次,把简历打开,一条一条念:“毕业于银石湖大学,新闻学硕士——优秀,但我们微光庙小,请不起你这尊大佛;学过两年散打——救援不是当保镖,散打没有用;多年心理学研究经验——这靠谱点,但你没有官方认证资历,不作数;社区服务、报道专业记者——救援队有宣传固然好,但耽误了你的工作,我们担待不起。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一句一句跟鞭子似地抽在她耳边,她越听越气,盛怒之下忽然爆喝:“……齐寻!”

    那一端沉默下来,蓝调音乐和他呼吸声的间隙,有很轻的吞咽声掠过,像是他吞下了什么呼之欲出的解释。

    “救援队很苦,也不是你拿来刷履历、来观光的地方。”他停顿了几秒,声音柔和了些:“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黎叙闻气笑:“你是觉得我吃不了苦?”

    齐寻站在家里的二楼,就着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晚餐画面,咽下了最后一口凉透了的便当。

    他眉目稍松,避过她的锋芒:“为什么会去学散打?”

    黎叙闻笑着,声音冷硬:“因为教练长得帅。”

    听筒对面传来一声长长的、耐着性子的呼吸。

    这段沉默像有形状似地,她都能想象现在对面的人是什么表情——肯定是咬牙切齿,眉眼锋锐地蹙在一起,因为想教训的人不在眼前,他大概会冷冷地隔空瞪她一眼。

    “该说的我都说了,”齐寻嗓子都让她气哑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一个。”

    “说。”

    “你说我是去宣传组合适,还是去医疗队?”她弯起眼睛,志在必得:“毕竟我的包扎技术,比某个副队长还要强上许多。”

    那边微妙地静默了一瞬,连背景音乐都非常懂事地停在了间歇。

    又一阵沉默后,对面啪嗒一声收了线。

    夜里九点,微光预备群里,忽然跳出副队长艾特全体的信息:

    明天早上九点,所有人统一乘车去郊区进行高空滑索训练,新进志愿者不允许缺席,收到回复。

    黎叙闻挑着眉头读了一遍,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用意。

    她嗤笑一声,托着腮一字一句地回了消息。

    叙我所闻:是,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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