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无形裂痕紧紧包裹的窒息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非但没有丝毫减缓,
反而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接一波,以更凶猛、更持久的姿态涌来,愈发强烈,愈发令人难以承受。
沈墨卿感觉自己仿佛正走在一条悬挂于狂风中的钢丝上,那钢丝不仅越来越细,越来越脆弱,
甚至还在不断晃动,脚下便是望不见底的、黑暗冰冷的万丈深渊。
她必须调动全部的意志力和注意力,才能勉强维持着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而为此所耗费的心神与精力,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她体内流失,几乎快要将她掏空。
她与陆延舟之间,那种心照不宣、却又微妙尖锐到一触即破的冰冷气氛,像一层看不见的厚重冰层,隔绝了所有的温度与交流。
即便是在必要的工作对接中,他们的对话也仅限于最简洁、最公事化的词汇,眼神刻意地避开交汇,肢体语言充满了疏离和防御。
这种压抑到极点的低气压,甚至连一向神经大条、专注于技术的林凡,以及虽然敏感但通常保持距离的顾漫妮,都隐约有所察觉。
顾漫妮在一个午休时间,趁着茶水间只有她们两人,悄悄凑近,压低声音问道:
“墨卿,你……最近是不是和陆总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她漂亮的眼眸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我感觉你们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沈墨卿心中猛地一抽,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迅速垂下眼睑,借着搅拌咖啡的动作掩饰瞬间的慌乱,努力扯出一个僵硬而疲惫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轻松:
“没什么,可能就是最近A公司项目压力太大了,大家都有点累。”
这个借口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但她只能紧紧抓住这唯一的遮羞布,试图掩盖内心那早已天翻地覆的波澜。
而林凡则显得更加谨慎和细腻。他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只是在沈墨卿抱着一叠需要陆延舟签字的文件,
走向那扇仿佛通往审判之地的大门时,从他那堆满电路板和代码的工位上,投来一瞥迅速而隐蔽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探究的好奇,只有一种沉静的、带着担忧的审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安然无恙。
这无声的关切,比直接的询问更让沈墨卿感到心头沉重,像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巨石。
她意识到,自己状态的异常,已经无法完全掩盖,这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
就在沈墨卿觉得自己快要被内心焦灼的火焰和外在冰冷的压力撕裂成碎片,
灵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仿佛从深渊最深处传来的声音,
突然找到了她,以一种精准而残忍的方式,彻底击碎了她辛苦构筑的所有心理防线。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预示着一场可能来临的秋雨。
陆延舟因临时接到A公司方面的通知,需要前往对方总部参加一个增设的、关于技术细节的紧急对接会。
而沈墨卿,则以需要专注于处理自己手头负责项目的收尾工作和撰写报告为由,独自留在了公司。
当陆延舟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偌大的办公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活力,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空旷和寂静。
沈墨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报表数据和项目文档,她的思绪却如同被冻结的河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个数字也无法分析。
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刺目的血红色系统面板,像一块无法祛除的丑陋污渍,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污染了她全部的思考能力,让她无法集中丝毫精力。
那冰冷的倒计时和“存在感抹杀”的最终惩罚,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极致的焦虑和恐惧之中。
就在这死一般、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回声的寂静中,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沈墨卿被惊得微微一颤,目光扫向屏幕——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抗拒,在这种精神高度脆弱的时候,她不想接听任何未知的来电。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移向了红色的挂断键。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直觉,像细微的电流般窜过她的脊髓,让她迟疑了。
这个号码……
这种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仿佛要奔赴某个未知的战场般,带着一种悲壮的预感,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耳边。
“下午好,沈总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醇厚、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笑意的男声。
他的语调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有些悦耳动听,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然而,这个声音传入沈墨卿耳中的瞬间,却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继而凉了半截,直透心底。
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在之前与周致远公司项目的几次正面交锋和私下接触中,这个声音的主人总是能用最客气、最无可挑剔的语调,说着最绵里藏针、暗藏机锋的话,像一条优雅而危险的毒蛇。
周致远。
他怎么会……直接打电话给她?
而且还是打到她的私人手机上?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私下的联系!
这突如其来的、越界的接触,让沈墨卿的心头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仿佛看到了风暴前最沉郁的乌云。
“周总?”
沈墨卿的声音下意识地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警惕和戒备,
“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但那份紧绷感却泄露了她内心的震荡。
“呵呵,不必这么紧张,沈总监。”
周致远的声音依旧轻松随意,仿佛只是在和一个久未联系的老朋友闲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熟稔,
“只是偶然听到一些风声,觉得……或许可以和你聊一聊,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风声?
沈墨卿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揪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听到了什么?
是关于她和陆延舟之间那微妙到近乎诡异的气氛?
还是……关于别的什么,更隐秘、更致命的事情?
他知道了系统的存在?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闪过,让她瞬间头皮发麻,但随即又被她强行否定
——不,这太荒诞了,绝无可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和疏离,试图筑起一道防御的墙,抵挡对方话语中可能蕴含的试探和攻击。
“沈总监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我喜欢开门见山。”
周致远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耳膜,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能轻易钻进人的心里,“我听说,沈总监最近似乎……
遇到了一些不小的烦恼?
一些关于陆总,关于那个备受瞩目的A公司项目的……难以启齿、又不得不面对的烦恼?”
轰隆——!
仿佛一道裹挟着闪电的惊雷在沈墨卿脑海中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怎么会知道!
她和陆延舟之间的问题,根源在于那个荒诞的系统任务,她自认已经掩饰得足够好,即便有人察觉到他们关系的异常,也绝不可能精准地联想到A公司项目这个核心上去!
这已经不是猜测,这几乎是……指向性的指控!
除非……他真的知晓系统的存在?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更深的寒意。
不,这依旧不可能!那太超现实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凭借某种敏锐的、属于顶尖猎食者的可怕直觉,或者……
他在陆延舟公司内部,甚至在她身边,安插了不为人知的眼线,捕捉到了她极度焦虑、濒临崩溃的状态,
并将其与当前陆延舟最核心、最敏感、也最具有战略意义的A公司项目巧妙地联系了起来。
他是在试探,在用一种极其险恶的方式诈她!想要逼她自乱阵脚!
“周总说笑了,”
沈墨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稳定,
“我和陆总之间很好,A公司项目也一切进展顺利,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需要和您讨论的烦恼。”
她的否认,在此刻听起来,却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虚弱。
“是吗?”
周致远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沈总监,有时候,一个人肩膀上扛着太多不能与人言的秘密,会很累的,甚至会把人压垮。
尤其是当这个秘密,不仅仅关系到别人的成败,更关系到你自己的……
切身利益,甚至可能是……最根本的生存问题呢?”
“生存”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缓慢,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冷匕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沈墨卿内心最深处、最无法与人言说的恐惧核心。
“存在感抹杀”那四个血红色的大字带来的阴影,瞬间如同实质的浓雾般笼罩下来,扼住了她的呼吸,让她感觉肺部空气稀薄,几乎要窒息。
他知道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还是说,他只是用一种极其险恶、极其精准的心理学方式,在利用和放大她此刻可能存在的、任何处于巨大压力下的人都会有的脆弱?
“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沈墨卿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感觉自己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正在土崩瓦解,快要维持不住那摇摇欲坠的镇定假面了。
“好吧,或许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让沈总监产生了误解。”
周致远仿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柔和,更具诱惑性,像伊甸园里那条盘踞在智慧树上的蛇,用甜美的声音引诱着夏娃摘下禁果,
“沈总监,我知道,你和陆延舟感情深厚,这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但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它会逼着人,不得不做出一些……
违背本心的、不得已的选择。
比如,我现在这里,就有一个机会……”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着电话那头沈墨卿骤然停滞的呼吸声,然后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能让你‘说服’陆总,主动放弃与A公司签约的机会。
而这,或许正好能解决你目前面临的……
嗯,我们姑且称之为‘个人困境’?
不知道沈总监,是否愿意花点时间,考虑一下这个提议呢?”
沈墨卿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仿佛被一只从电话里伸出的无形大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剥夺了她所有的氧气。
他不仅知道她的“烦恼”与A公司项目有关,他甚至直接点出了“让陆延舟主动放弃”这个最核心、最具体、也最符合系统终极任务要求的目标!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模糊试探的范畴,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明示!
他仿佛就站在那个血红色的系统面板旁边,清晰地读出了上面的任务内容!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海寒流,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僵硬,如同被瞬间冻结,置身于绝对零度的冰窖之中。
周致远在她面前,仿佛一个能看穿她灵魂每一个角落的恶魔,一个知晓她所有秘密和弱点的、无所不能的黑暗存在。
在他面前,她所有的伪装、挣扎和秘密都如同透明般无所遁形,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让她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被剥光般的羞耻和绝望。
“你……”
她喉咙发紧,干涩疼痛,几乎挤不出完整的句子,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帮你,沈总监。”
周致远的声音充满了伪善的、近乎慈悲的诚恳,然而这诚恳背后,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息,
“同时,说实话,也是在帮我自己。
你看,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似乎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不是吗?
我可以提供具体的方法和必要的支持,让陆延舟‘自愿’地、合情合理地放弃签约,扫清你前进道路上这块最棘手的绊脚石。
而你,可以得到你梦寐以求的‘解脱’,从你目前这个……
令人担忧的困境中彻底摆脱出来。
我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合作。”
合作。
这两个字,像带着冰冷倒刺的铁钩,狠狠扯动了沈墨卿最敏感、最疼痛的神经。
与周致远合作?这个屡次设计陷害、心思歹毒、视她为棋子的男人?
去联手对付陆延舟?
去亲手摧毁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寄托了全部未来的项目?
这比她之前任何黑暗的、基于绝望的设想都要更加不堪,更加令人作呕,更加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道德深渊!
“不可能!”
她想也不想地,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和捍卫,厉声拒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
“你休想!我绝不会和你合作!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寂静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窒息。
随即,听筒里传来周致远低低的、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笑声,那笑声里不再有任何伪装的温和,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冷的嘲讽和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沈总监,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对,这么……天真。
人在陷入真正的绝境时,为了自保,为了能继续呼吸下一口空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人性,无关道德。
我此刻递给你的提议,或许……就是你目前唯一的、看得见的‘生路’。”
他语气变得愈发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然而每个字都蕴含着千斤重的威胁:
“当然,最终的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上。
我的号码就是这个,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认清现实了,随时可以打给我。
不过,沈总监,时间……可是不等人啊。
A公司的签约仪式,听说就在下周了?
呵呵……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聊。”
说完,不等沈墨卿有任何回应,甚至不给她再次斥责或拒绝的机会,他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听筒里只剩下短促而单调的忙音,一声接一声,冰冷、机械地敲击着沈墨卿的耳膜,
像某种为她而鸣响的、死亡的倒计时,每一声都让她心惊肉跳,灵魂战栗。
沈墨卿僵硬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四肢百骸透着一股从地狱深处带来的冰冷寒意。
周致远那充满诱惑与威胁的话语,像恶毒的魔咒一样,在她空旷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碰撞、纠缠,挥之不去。
“……唯一的生路……”
“……时间不等人……”
他精准地、像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一样,抓住了她的七寸,她的命门。
在她被系统的终极任务逼到理智和情感的悬崖边缘,在她所有的理性计算和情感挣扎都宣告失败,在她因为内心那点可怜却顽固的道德底线而痛苦不堪、濒临崩溃的时候,
他,周致远,
向她递来了一根看起来像是救命稻草、实则浸满了剧毒的藤蔓。
抓住它,或许能暂时爬上悬崖,避免坠入“存在感抹杀”那万劫不复的深渊,获得片刻的喘息。
但代价是,她的手将被毒素侵蚀,她的灵魂将永堕黑暗,她与陆延舟之间那仅存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再相信的可能性,将被她自己亲手彻底斩断,碾碎成灰。
拒绝它,她可能真的会立刻摔下去,粉身碎骨,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像死神的脚步声,一声声,逼近。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来自魔鬼的诱惑。
它将她置于一个更加残酷、更加绝望的两难境地,进退都是深渊,选择即是背叛,无论朝向哪一边,都意味着灵魂的撕裂和永恒的沉沦。
她的心,如同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
沈墨卿缓缓地、失去所有力气般地滑坐到冰冷的椅子上,巨大的无力感和灭顶的恐慌如同黑色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淹没。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
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陷落,一片片碎裂成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尘埃。
周致远的这通电话,像一面最肮脏、最扭曲的镜子,
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她此刻最狼狈、最绝望、也最……危险的境地。
将她所有的挣扎和伪装,都映照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那根带着致命剧毒的橄榄枝,就那样悬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她,会伸手吗?
在生存与良知之间,在自我毁灭与他人毁灭之间,在短暂的喘息与永恒的沉沦之间,
这个曾经骄傲、聪慧、此刻却破碎不堪的灵魂,究竟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办公室里的寂静,此刻仿佛拥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与窗外愈发阴沉的天空一起,共同构成了她命运审判席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