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怀瑾大惊,连忙翻身下马,冲过去把她拉上来。
芷昭浑身湿透,发髻歪斜,头上还挂着一根翠绿的水草,狼狈不堪。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懵懵地问:“沈答应……我的弓呢?”
怀瑾一指溪水:“大概在给龙王表演才艺。”
“咳咳……”她咳了几声水,抬头看着怀瑾,委屈巴巴地说,“沈答应,我是不是很笨?”
怀瑾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谁说的?我们‘塔时'这是精准投喂,把自己送到鱼嘴边了。”
芷昭破涕为笑,掬水泼她:“讨厌!”她看着怀瑾细心帮她擦拭的手,忽然小声说,“怀瑾……你明明只比我大两岁,可我总得叫你沈答应,听着怪别扭的,好像你多老似的。”她眨巴着大眼睛,带着期待,“以后没人的时候,我能不能……就叫你瑾姐姐?”
怀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可以。”
“真的?”芷昭高兴得眼睛都亮了,“那你也别叫我公主了,就叫我芷昭!”
“好,芷昭。”怀瑾笑着点头。
“瑾姐姐!”芷昭高兴地抱住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怀瑾被她抱得一愣,但很快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这丫头……还真是个孩子。
怀瑾看着周围开阔的景色,突然想到什么,疑惑地问:“不过说起来,芷昭,这皇家猎苑这么好,地方又大,猎物又多。你要是想来玩,等父皇春猎秋猎的时候,跟着一起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跑进来,还要我帮你避开守卫?”
她顿了顿,笑道:“你可是公主,大大方方跟着父皇来围猎,多威风啊。”
芷昭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神色黯淡下来。
“瑾姐姐,你刚入宫,可能还不知道……”她低声说,“父皇已经三年没有来这里春猎秋猎了。这里……现在是禁地。”
“禁地?”怀瑾一愣,“为什么?”
芷昭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三年前春猎,父皇带着宫人来这里围猎。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围猎提前结束了,我大弟……大皇子还意犹未尽,觉得没玩够。”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就去松涛坡那边继续狩猎,说那里风景好,还有猛兽。大弟就带了两名侍卫去了,二弟也跟在后面。”
怀瑾听着,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要去松涛坡,得穿过一座石拱门。”芷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说……就在穿过拱门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旁边陡坡的乱石草丛里,猛地蹿出来一只巨大的猞猁!那畜生直直扑向大弟的马颈!马匹何曾受过这种惊吓,当场就疯了,扬蹄狂嘶,把……把大弟狠狠地甩了出去……他的头……撞在了石头上……”
芷昭说不下去了,眼眶有些发红。
怀瑾倒吸一口凉气。
“二弟当时也在,他看到大弟出事,受了很大的惊吓,从那以后就落下了心疾,之前还能与父皇上马狩猎,可如今……别说马了,就是宫里偶尔跑过一只小猫小狗,都能把他吓得脸色惨白,好几次差点喘不上气……”芷昭擦了擦眼角,“等父皇和母后他们赶到的时候,大弟已经……”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意:“母后当时就晕过去了。她最疼大弟,大弟从小就聪慧,父皇也器重他……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她抬起头,看着怀瑾:“自那之后,猎苑就变成了禁地,再不许人出入。父皇的春猎秋猎,也不会来这里了。”
怀瑾听完,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沉默了片刻,理清思绪,轻声问道:“大皇子……也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吗?”
“嗯,”芷昭哽咽着点头,“大弟和三弟,都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怀瑾心中一沉,追问道:“那……二皇子呢?”
“二弟的母妃是欣嫔娘娘。” 芷昭回答完,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可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可是母后自己的儿子……三弟两年前哮喘也没了……四弟五弟都是折在了冰湖……”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小小的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
芷昭说不下去了,哭出声来:“母后的四个儿子,全都没了……瑾姐姐,你说母后得有多难受?她表面上还要强撑着,管理六宫,可是我知道,她每天晚上都……”
怀瑾脑子里轰的一声。她想起之前查到的冰湖案,那次死了两个皇子,她以为那已经是皇后最大的痛了。
没想到……那只是皇后四个儿子中的两个!
而且,皇后娘娘的四个亲生儿子,竟然全部都去了?!怎么可能?怪不得皇后会让她查案,怪不得皇后那么执着于要找出真相!任谁失去四个儿子,都会疯的!
她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同时,她也意识到另一件事——她和芷昭刚才闯进了禁地!这可是皇上明令禁止的地方!
要是被发现,别说是她一个小小的答应,就连芷昭这个公主,怕也要受责罚!
但是……
怀瑾又想到,她现在身负皇后的命令,要查清真相。既然已经到了猎苑,既然已经知道了三年前的事,那就不能白来一趟!
她必须去看看那个石拱门,看看大皇子出事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芷昭。”怀瑾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你能带我去那个石拱门吗?就是大皇子出事的地方。”
芷昭一愣,却是想也没想:“当然了,你是老大,说好了在这里面我听你的。”
“现在守卫应该刚从松涛坡下来,正往平川去。”怀瑾看了看日头,“我们有一刻钟,足够了。”
两人翻身上马,朝着松涛坡的北侧而去。
*
很快,她们来到了松涛坡的北侧。石拱门静静地矗立在松涛坡的边缘,连接着一处狭窄的隘口。
“就是那里。”芷昭指着说,声音有些发抖。
怀瑾下马,牵着缰绳走向石拱门。
芷昭也跟着下马,但站在稍远处。“瑾姐姐,小心点……”她小声说。
怀瑾点点头,缓步走到石拱门前。这座石拱门已经荒废了三年,藤蔓缠绕,青苔遍布,看上去阴森而荒凉。
她绕着石拱门仔仔细细地勘查。她先是查看了地面,又审视了拱门两侧的石壁,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然而,乍看之下,一切似乎都合乎情理,没有任何明显的破绽。三年的风雨,足以冲刷掉太多表面的痕迹。
按照芷昭的说法,猞猁是从旁边突然扑出来的。可是……猞猁为什么会在这里?
怀瑾想起在军中时,曾听猎户说过,猞猁生性警觉,喜欢在密林深处活动,极少主动靠近人类经常出没的地方。它们狩猎时都是伏击,悄无声息,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狂攻击。
而这石拱门,虽然偏僻,但毕竟是猎苑的通道,平日里应该有守卫巡逻经过。猞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主动攻击人马?
除非……它被什么东西吸引来了,或者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怀瑾眯起眼睛,开始更仔细地检查拱门周围。她沿着石壁,一寸一寸地查看,手指轻轻拂过石面,感受着每一处凹凸和缝隙。
芷昭在远处看着,有些不解:“瑾姐姐,你在找什么?”
“不知道。”怀瑾头也不抬,“但总要找找看。”
她检查了拱门左右两侧,没有发现异常。地面上也没有特殊的痕迹。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摒弃了松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将全部心神专注于捕捉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极不协调的气味。忽然,她鼻翼微动,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吹散的异样气息,那并非草木或野兽的自然气味。
寻常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但怀瑾在军中待过,对各种气味格外敏感:血腥味、火药味、腐肉味、野兽的体味、各种毒药和迷药的气息……她都能分辨。
她循着那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线索,目光最终锁定在石拱门内侧,一处极其隐蔽的所在。那是两块巨大青石的交界处,一道深不见底的垂直石缝。这个地方,上方有巨石突出遮挡,常年不见阳光,雨水也难以淋入,形成了一个干燥而阴暗的角落。
她蹲下身,从发间取下一根细长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入石缝深处,轻轻刮蹭。当她把簪子拿出来时,借着从石缝透进的微弱光线,她看到簪子尖端沾上了一点极其微量的、已经凝固发黑的油脂状残留物。
她将簪尖凑近鼻端,再次仔细嗅闻。那气味非常复杂且微弱,但她的敏锐嗅觉依然分辨出了关键:一股淡淡的、放置许久的羊脂特有的腥膻气,还混有一丝琥珀香!
等等!羊脂!
她曾在见过猎户用羊脂来引诱猎物,羊脂的气味对食肉野兽有极强的吸引力。而且,如果在羊脂里混入某些特殊的香料,还能让野兽变得狂躁、失去理智,做出平时绝不会做的攻击行为!
怀瑾倒吸一口凉气。她明白了!当年一定是有人在这石缝里涂抹了混合羊脂和香料的东西,那种气味把附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猞猁吸引了过来,让它变得狂躁不安、极具攻击性。
当大皇子骑马经过时,马蹄踩在地上的震动,惊扰了已经躁动的猞猁,它便发狂扑了出来!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意外,实际上却是蓄谋已久!怀瑾的手微微颤抖。太可怕了……这个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
如果不是她偶然注意到这个隐蔽的石缝,如果不是她对气味敏感,这个线索早就被时间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