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机,指尖还停在通话结束的按钮上。她站在酒店走廊尽头,电梯门正对着她的房门,金属表面映出她模糊的影子。程雪阳刚才说要再核对一遍录音时间戳,让她先休息。她没回话,只是把外套披上,走出了房间。
电梯按钮亮着红光,她按下下行键。门开的瞬间,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她走进去,背靠厢壁,按了B3。数字亮起,开始往下跳。
18、17、16……
心跳忽然重了一下。
她手指无意识地压住太阳穴,呼吸放慢。这种感觉她熟悉——心率在升高,记忆回响即将浮现。不是现在听到的声音,而是过去被忽略的片段,正在随心跳一并涌上来。
12、11、10……
耳边开始有杂音。像是会议室里的回声,椅子拖动,纸张翻页。然后是一阵香水味,淡淡的,却很清晰。香奈儿五号。
她的呼吸顿住。
那个味道她记得。三年前,在审计报告提交前夜,她在公司等最后签字流程时闻到过。当时她以为是前台女职员用的香水,没多想。
现在那股味道回来了,和一段对话一起。
“……那份审计报告要盖远舟控股的章。”
是林婉的声音。
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像在讨论天气。但这句话之后,有人笑了。不是林婉,是另一个女人,笑声很短,随即压低。
沈知微的手指掐进掌心。
她闭上眼,眼前画面变得清楚——那是三年前的晚上,她坐在会议室角落,电脑开着,等财务部交最终版文件。灯光偏黄,空气里有咖啡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林婉穿着米色套装,站在投影幕布旁,手里拿着一支钢笔。
她当时以为林婉只是来确认流程。
可现在她想起来,林婉根本没有会议权限。那份审计报告的签章流程,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9、8、7……
记忆继续回放。
“江晚晴那边没问题吧?”那个陌生女声问。
“她只会看数据。”林婉说,“不会注意签章单位。而且她信任陆明川,只要是他递来的文件,她都会签。”
“要是她查呢?”
“没人会去查控股公司的章。”林婉的声音很稳,“更何况,这份报告看起来完全合规。只有最后一行,改了归属主体。等她签字后,资金流向就变了。”
“你确定她看不出来?”
“她太相信规则了。”林婉轻轻笑了一声,“也太相信身边的人。”
电梯继续下降。
沈知微睁开眼,额头已经出汗。她抬手按住胸口,那里像被什么东西顶着,闷得发疼。她一直以为三年前的陷阱是陆明川和任远舟设的,证据链条也是这么走的。可现在她才明白,真正动手改文件的人,可能根本不是他们。
是林婉。
她不仅参与了,还是最早出手的那个。
6、5、4……
记忆还在继续。
画面切换到打印机旁。林婉接过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快速翻到末页,看了一眼章的位置,点点头。一个穿黑裙的女人从旁边接过文件,放进文件夹。
“今晚就发给监管。”黑裙女人说。
“嗯。”林婉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沈知微猛地睁眼。
她记起来了。那份文件的电子版她后来调过,签章单位确实是远舟控股。但她当时以为是系统自动关联的模板错误,没深究。等基金暴雷后,所有资料都被封存,她再没机会细查。
原来不是错误。
是设计。
3、2、1……
电梯到达B3,门缓缓打开。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几根立柱挡住视线。她站着没动,手指仍压在太阳穴上。心跳还没降下来,耳边还有回音,但比刚才弱了。
她抬起手,看了眼腕表。晚上九点十七分。
林婉现在应该还在酒店。白天的会议结束后,她说是留下来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沈知微当时没在意,以为她是想避开媒体采访。
可如果她早就知道那份报告的事,那她留在这里,就不是偶然了。
沈知微走出电梯,脚步放轻。她没往停车场出口走,而是拐向消防通道。那里有一条窄楼梯,能通到主楼二层的行政走廊。林婉的房间就在那一片。
她不想打草惊蛇。
如果林婉是三年前的关键人物,那她一定还掌握别的信息。比如,是谁指使她改的签章?任远舟?还是另有其人?
楼梯间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她一层层往上走,呼吸尽量平稳。快到二楼时,她停下,贴着墙听了一会儿。
走廊有说话声。
她慢慢探头,看到行政区走廊尽头,林婉正站在一扇门前,和一个男人低声交谈。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身形瘦高,穿着深色大衣。
林婉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递给对方。男人接过,点头,转身离开。
沈知微缩回头,心跳又加快了。
她没看清男人的脸,但那个背影有点熟。不是李仲文,也不是周培林。走路姿势很特别,左肩略低,像是旧伤。
她等了几秒,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重新探出头。林婉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机。过了会儿,她转身进了房间,门关上了。
沈知微没立刻跟上去。
她靠在墙边,手指再次压住太阳穴。刚才那段记忆回响还没完全消散,她怕遗漏细节。她闭上眼,试着让心跳再快一点。
鼓点一样。
来了。
还是那个会议室的画面。林婉说完话后,走到窗边,点了支烟。她平时不抽烟,那天却破了例。
“你觉得她会发现吗?”那个黑裙女人问。
“不会。”林婉吐出一口烟,“她母亲快不行了,她每天只睡三小时。她顾不上这些细节。”
“可她要是查起来……”
“就算查出来,也没证据。”林婉说,“文件是陆明川递的,签字是她自己签的。我们只是借用了流程漏洞。真要追责,第一个倒霉的是她丈夫。”
“你不怕她恨你?”
林婉沉默了一会儿。
“我比她更早认识任远舟。”她说,“他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他这一回,他就让我进董事会。结果呢?他把我当成工具,用完就扔。连我流产的事,他都拿来当谈判筹码。”
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
“所以我不只是帮他。我也在为自己拿回点什么。”
沈知微睁开眼。
她终于明白了。
林婉不是被迫的。她是主动参与的。她改那份报告,不只是为了任远舟,也是为了报复。
可她为什么要告诉那个黑裙女人这些?
除非那个人值得信任。
或者,是同谋。
沈知微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她翻到今天会议时拍的照片,找到林婉的镜头。放大,再放大。
林婉站的位置,离李仲文很近。两人之间没有交流,但站姿很同步。都是微微侧身,避开镜头。
她又翻到昨天的合影。林婉和李仲文之间隔了两个人,可他们的影子在地板上连成一片。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李仲文背后的操盘手,必须懂财政审批和境外架构。而林婉,华尔街出身,做过跨境并购项目,完全符合条件。
她盯着照片,手指停在屏幕上。
如果林婉才是真正的幕后人,那李仲文只是她的执行者?
电梯间的记忆还在耳边回荡。林婉说“她不会注意签章单位”,可这次的环评文件,问题也出在签章上——第七层公司的公章,盖的是早已注销的机构名称。
一样的手法。
沈知微收起手机,转身往楼梯走。她不能一个人行动。程雪阳需要知道这些。
她刚下一级台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许清和发来的消息。
“你要的人,周培林,三个月前去过深圳一家私人诊所。付款记录显示,收款方是‘安宁疗养中心’。”
沈知微停下脚步。
安宁疗养中心。
她母亲最后待的地方。
她盯着屏幕,手指僵住。
许清和又发来一条:“这家中心的实际控制人,是林婉名下的信托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