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包里的怀表还在发烫。她没立刻下车,坐在驾驶座上盯着那张从病历里取出的纸条。数字RZ-09像一根刺扎在视线里。她知道这是任远舟私人资金池的编号,三年前母亲账户被转走的二十万就是进了这个池子。
她打开手机,许清和刚发来一条消息:【查到了,收款公司注册地在开曼群岛,股东名字是空壳代理,但IP登录记录显示操作人来自远舟资本内部网络】
她看完,锁屏,推门下车。
电梯上升过程中,她按了左手太阳穴。心跳有点快,但她没有闭眼去追记忆回响。现在不需要了。证据链已经完整。
程雪阳在办公室等她。桌上摆着三台笔记本,屏幕分别显示银行流水、股权结构图和法院文件。他抬头看她进来,摘下眼镜擦了擦。
“开曼那边有结果了。”他说,“信托冻结申请通过了。”
她走到桌边,站着没动。
“法官采信了我们提交的资金流向证据。”他继续说,“二十三家空壳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指向任远舟,药品走私利润与离岸账户存在闭环路径。今天上午十点,当地法院签发全球冻结令。”
她点点头。
“不只是钱。”他说,“他们用来洗钱的艺术品拍卖行也被标记为高风险机构,瑞士银行已暂停其所有跨境结算。”
她伸手翻开其中一台电脑的文档,是判决书扫描件。英文内容下方贴着中文翻译。她快速扫过几行,目光停在最后一段。
资产冻结范围包括但不限于:现金存款、基金持有、不动产权益、信托受益权及关联企业股权。
“他动不了了。”她说。
“不是暂时动不了。”程雪阳合上电脑,“是彻底断血。没有新资金注入,他在国内的项目会在七十二小时内出现违约。”
她转身走向窗边。玻璃映出她的影子,西装平整,头发一丝不乱。但她知道,这平静底下有东西在翻涌。不是胜利的快感,是一种更沉的东西。
她想起昨晚母亲病历里的那张纸条。药已换。按指示操作完毕。款项打入指定账户。
她当时握紧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
现在她把手放进衣袋,摸到怀表。金属外壳冰凉。她没打开。
“接下来呢?”她问。
“听证会照常进行。”他说,“医疗伦理委员会明天开会,我们需要把药品替换和资金链的证据递上去。这不是单纯的商业犯罪,是系统性侵害患者权益。”
她点头。
“我已经联系顾南舟。”他说,“他会作为主治医生代表出席。林婉那边也答应提供财务数据支持,条件是匿名处理。”
“她女儿的安全呢?”
“新加坡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她下周就能走。”
她沉默了几秒。
“陆明川呢?”她问。
“昨天签了认罪协议。”程雪阳说,“向证监会提交了全部伪造账目的原始记录。他还交出了一份录音,是任远舟让他动手时的通话备份。”
她没说话。
她记得那个男人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样子。西装皱巴巴的,眼神躲闪,手里还转着一支笔。他曾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曾亲手在虚假报表上签字。
她不再恨他了。
可这不意味着原谅。
电话响了。是周默。
她接起来。
“沈姐,”他的声音有些急,“我刚核对完任远舟旗下三家医药公司的年报,发现他们在过去两年申报的研发支出高达八千万元,但没有任何专利产出。”
“有问题?”
“问题很大。这些钱名义上用于新药开发,实际流向了海外账户。更关键的是——”他顿了一下,“其中有六百万元标注为‘临床试验补贴’,而试验名单上的医院,包括你母亲住过的那一家。”
她握紧手机。
“查下去。”她说,“找出所有参与试验的患者信息,特别是那些用了低价替代药的。”
“已经在做了。许清和帮我联系了卫健委的数据接口。”
挂了电话,她看向程雪阳。
“这不是第一次。”她说,“他们早就这么干了。用病人试药,拿慈善当幌子,把救命钱变成私账流水。”
他看着她。
“你想怎么做?”
“让所有人知道。”她说,“不只是听证会。我要开发布会。”
他没反对。
他知道她不会再退。
两人开始整理材料。程雪阳负责法律部分,她负责时间线梳理。从三年前基金暴雷开始,到母亲用药被换,再到药品走私网络曝光,每一步都标上日期和证据编号。
凌晨一点,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
她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心跳又加快了。
记忆回响浮现。
画面是三年前的一个傍晚。她刚开完会回家,厨房灯亮着。母亲站在灶台前煮汤。她说:“晚晴,你要记住,做人可以输,不能昧良心。”
她当时笑着应了一句:“妈,你说得像电视剧。”
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画面消失。
她睁开眼。
程雪阳正在打印文件。
“你还记得我妈说过什么吗?”她忽然问。
他停下动作。
“她说过很多。”他说,“最后一次见面,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她看着他。
“她说,别让仇恨把你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珍珠母贝胸针。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
可她也清楚,有些事必须做完。
第二天上午九点,国际医疗伦理听证会现场。
她站在发言席前,身后大屏幕显示着资金流向图。程雪阳坐在第一排,面前摊开笔记本。
主席宣布开始后,她按下遥控器。
第一张幻灯片出现:患者用药记录对比表。
她开口:“我母亲名叫江素芬,肺癌晚期,住院期间按规定应使用进口靶向药。但在未通知家属的情况下,药物被更换为低价仿制药,导致病情急剧恶化。”
第二张:医嘱变更单扫描件。
“这张单据上的签名是伪造的。真正下达指令的,是远舟资本的实际控制人任远舟。”
第三张:银行转账记录。
“二十万元以‘应急采购’名义拨出,最终流入其亲属控股的空壳公司。这笔钱,本该用于购买正品药。”
会场安静。
她继续播放第四张:全球离岸账户冻结令截图。
“就在昨天,开曼群岛法院裁定,任远舟通过二十三家空壳公司实施药品走私与资产转移的行为成立,所有相关信托资产予以冻结。”
有人低声议论。
她看向主席。
“这不是个案。”她说,“在过去五年中,至少有四十七名患者在接受所谓‘慈善援助计划’治疗时,被替换了高价药物。他们的病历都被修改,监控被删除。但我找到了执行换药的医生,拿到了原始处方照片。”
她拿出一个U盘,插入读卡器。
屏幕上跳出一段录音。
是任远舟的声音:“告诉医院那边,成本必须压下去。用便宜的顶一阵,反正他们也活不久。”
全场哗然。
主席敲槌维持秩序。
她站直身体。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复仇。”她说,“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到,当资本失去底线,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母亲走了。但她教会我一件事——真相不会自己浮出水面,得有人把它挖出来。”
她说完,走下台。
没人鼓掌。
所有人都在消化刚才的信息。
程雪阳起身接过话筒,开始陈述法律依据。
她回到座位,打开包,拿出怀表。指针依然停在一点二十三分。她没再试图调时间。
她知道这时间永远不会变。
也不会忘记。
散会后,她走出大楼。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
手机震动。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你父亲的事,你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