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小林发来的截图。她没再看第二眼。
程雪阳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法院裁定书。纸张边缘有些卷曲,是他从律师那边直接取来的原件。他翻到盖章页,指了指右下角鲜红的印章。
“十七个账户。”他说,“全部冻结。”
沈知微点头。她走到桌前坐下,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银行系统的实时监控界面。屏幕上跳出了十几个账户编号,状态一栏原本是绿色的“正常”,现在统一变成了灰色“冻结”。
“动作很快。”她说。
“法院采信了我们提交的资金流向证据。”程雪阳走过来,把裁定书放在她面前,“包括你从心跳里还原的合同细节,加上打印日志和v1文件的比对,构成了完整的逻辑链。法官没有理由驳回。”
她伸手翻开文件,一页页看过。每一页都有对应的账户信息、开户行、余额数据。最后一个账户的冻结金额是三千二百万元,属于任远舟名下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结算户。
“这个账户上周还在付款。”她说,“给三家供应商打了款,总额一千四百万。”
“现在停了。”程雪阳说,“资金链断在这里。”
她盯着屏幕,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心跳开始加快,但她没有闭眼。这次不是为了回放记忆,而是因为一种熟悉的节奏感回来了——像棋盘落子,一步接一步,不能再停。
“他一定会动。”她说。
“他已经在动了。”程雪阳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调出一组数据曲线,“就在三小时前,有一笔八百万元的资金试图通过离岸公司转入香港某信托账户。路径绕得很深,用了五层壳公司,但最终指向同一个收款人——陈茂宇的表弟。”
“陈茂宇?”她抬眼。
“对。他们之间的资金往来一直很隐秘,但这次急了。”程雪阳放大交易记录,“转账失败后,对方立刻尝试拆分成二十笔小额汇款,全部被系统拦截。银行触发了反洗钱预警。”
“这不是救急。”她说,“是转移。”
“他知道账户要被冻。”程雪阳合上电脑,“所以提前布局。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申请冻结?”
她沉默了几秒。
答案其实早就有了。流程走的是正规法律通道,材料由第三方律师事务所递交。能提前泄露消息的,只有审批环节中的人。
“有人通气。”她说。
“不止一个。”程雪阳说,“我们提交申请是昨天下午三点。而他在两点四十分就召开了紧急董事会,讨论‘应对突发财务审查’。”
“他连时间都卡准了。”
“说明内部有眼线。”程雪阳看着她,“而且位置不低。”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贴着一张关系图,用不同颜色的便签标注着人物和资金路径。她撕下一张红色标签,写上“泄密源”,贴在法院图标旁边。
“现在怎么办?”程雪阳问。
“等。”她说,“账户已经冻住,他下一步必须解决现金流问题。只要他动,就会留下痕迹。”
“也可能不动。”程雪阳说,“他可以暂时收缩业务,用现金周转撑一段时间。”
“他撑不了。”她摇头,“他的项目都在扩张期。工地要付工资,设备要采购,银行贷款压着利息。十七个账户一锁,至少影响他六成日常运营。”
“那他会找替代方案。”
“比如?”她看他。
“民间借贷。”他说,“或者变卖资产。”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周默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查一下最近三天内,有没有以任远舟控制公司名义登记的房产抵押或股权质押。”她说,“重点看深圳和杭州。”
“好。”周默声音很轻,“还有别的吗?”
“再查陈茂宇那边。他昨晚有没有见什么人?行程有没有异常?”
“我马上去查。”
电话挂断。
她放下手机,发现程雪阳正看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他会不会孤注一掷。”她说,“账户被冻,消息外泄,他身边的人可能也不稳。这种时候,最危险的不是退缩的人,是想翻盘的人。”
程雪阳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得对。
任远舟不是那种会坐等失败的人。
过了十分钟,周默回了消息。
“查到了。杭州滨江的一处写字楼,今天上午九点办理了抵押登记,借款方是一家叫‘恒润资本’的小贷公司,借款金额一点二亿。”
“利率多少?”她问。
“月息三分。”
程雪阳皱眉。“这是高利贷。”
“还不止。”周默继续说,“我在企业信用平台上看到,这家公司注册才八个月,法人代表是个六十岁的退休教师,实际控股人不明。但它的股东名单里,有一家空壳公司,名字叫‘海川贸易’。”
听到这个名字,沈知微眼神一紧。
“海川贸易……”她低声重复。
“怎么了?”程雪阳问。
“三年前,我妈住院的时候,有个药费账单上的收款单位就是它。”她说,“当时我以为是医院合作机构,后来查不到任何资质信息。”
“你现在能确认吗?”
她打开医疗记录系统,输入关键词。果然,在母亲最后一次化疗的费用明细里,有一笔八万六千元的支出,收款方正是“海川贸易”,用途写着“特殊护理服务”。
“这钱没进医院账户。”她说,“是直接打给他们的。”
程雪阳立刻调出这家公司的工商信息。成立时间是五年前,注册地在海南,经营范围写着“健康管理咨询”,但从无实际业务记录。
“典型的壳公司。”他说。
“但它出现在两个关键节点上。”她指着屏幕,“一个是三年前我妈的治疗费用,一个是今天任远舟的抵押借款。”
“他在用同一批工具。”程雪阳说,“说明这条线一直没断。”
她盯着那个名字,心跳又开始加速。
画面浮现。
不是三年前的会议室,而是医院走廊。她穿着黑色大衣,手里抱着病历本。护士递给她一张缴费单,上面印着红色的公司名称。
她当时没多想。
可现在,她记得那个护士低头时的表情——有点躲闪,像是怕她问什么。
记忆继续往前推。
她看见自己走进病房,母亲躺在床头,脸色苍白。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拿起来看。
上面写着:“别信海川的钱。”
字迹歪斜,是母亲写的。
她猛地睁眼。
“我妈知道。”她说。
“什么?”
“她知道这家公司有问题。”她声音变沉,“她留了字条提醒我,但我那天太累,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程雪阳看着她。
她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停在对面街角。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盯着那辆车。
几秒后,车门打开,一个人下车,穿着灰色风衣,戴着帽子,快步走进旁边的便利店。
她认出了那个背影。
“陆明川。”她说。
“他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她拿起外套,“我去看看。”
“等等。”程雪阳拦住她,“你现在下去,他会跑。”
“他不会。”她说,“他不是来找我的。他是来等人的。”
她站在窗边没动,目光死死盯住便利店门口。
陆明川买了瓶水,靠在店外的柱子上,时不时抬头看路。像是在等人。
五分钟后,一辆银色奔驰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半张脸。
是陈茂宇。
她立刻拿出手机,拍下画面。
程雪阳凑过来,看清车牌后迅速记下号码。
“他在联系陈茂宇。”他说。
“而且是私下见面。”她低声说,“任远舟的账户被冻,他却在这时候碰头,不是巧合。”
“你想怎么做?”
她没回答。
心跳又一次加快。
但她没有闭眼。
她只是看着那辆奔驰启动,缓缓驶离。陆明川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瓶没喝完的水。
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转身往反方向走,脚步很慢。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速翻出三年前的邮件记录。找到一封她曾忽略的自动通知——那是公司档案系统发来的,提示她签署的合同已完成扫描归档。
发送时间是下午三点零七分。
而小林的扫描记录显示,上传完成时间是三点零五分。
两分钟差距。
系统不可能提前发送通知。
除非……
有人手动触发了归档流程。
她盯着屏幕,手指微微发抖。
“找到了。”她说。
“什么?”
“当年合同被换掉的证据链最后一环。”她转头看他,“不是系统自动归档。是有人在扫描完成前,就提前点了确认。所以系统才会提前发通知。”
“谁有这个权限?”
“只有管理员。”她说,“或者是……拿到管理员密码的人。”
她立刻调出登录日志。
在那个时间点,有一个IP地址登录了后台,操作了归档指令。
地址归属地:公司内部无线网。
设备识别码:MAC-48A2B3。
她查了设备登记表。
这台设备的名字是:陆明川办公笔记本。
房间里安静下来。
程雪阳看着她,没说话。
她也没看他。
她只是慢慢坐回椅子上,手落在桌边,指尖碰到那枚珍珠母贝胸针。
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