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时候,沈知微正把手机从报警模式退出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将玻璃瓶放进随身包的夹层,拉好拉链。
程雪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平板,呼吸有些急。他看了眼屋内的情况,低声说:“他们没进来。”
她点头,走到窗边确认那辆黑车已经离开。街道恢复安静,路灯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你拿到了什么?”她问。
他把平板递过去。屏幕上是一份银行通知截图,时间是十分钟前。“中核新能源的美元债,今天凌晨三点正式违约。评级机构刚刚下调至CC级,监管宣布接管。”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手指划过几行关键信息。债务金额、到期日、担保结构,全部对得上他们之前推演的结果。
“财务数据是假的。”她说,“他们早就撑不住了。”
“不止是财务问题。”程雪阳坐下来,打开另一个文件,“我查了他们最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有七笔大额转账打给了注册在维尔京群岛的公司,名义是‘技术咨询费’,但这些公司根本没有实际业务记录。”
她想起芯片里的账本。那些用画作洗钱的路径,和现在这条资金链完全吻合。
“任远舟在抽空中核。”她说,“他把钱转出去,再用虚假资产撑着报表。美元债一到期,窟窿就盖不住了。”
程雪阳点头。“现在监管介入,所有账户都会被冻结。只要我们能把资金转移的证据交上去,就能锁定他的刑事责任。”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的时间线又多了一条分支。她在“美元债违约”这一栏写下几个字:控制权易主。
“这不是结束。”她说,“这是开始。”
程雪阳看着她。“你还记得B-7项目吗?”
她停下笔。
当然记得。三年前那个所谓的医疗设备采购项目,最后成了基金暴雷的导火索。所有人都以为钱被陆明川挪用了,可真正的去向,藏在那份洗钱档案里。
“三百二十万美元。”她说,“打着艺术品购款的名目,进了任远舟控制的基金会。”
“而中核新能源,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获得注资的。”程雪阳接道,“时间点太巧了。他用B-7的钱,养起了这家公司,再用它做壳,继续放大杠杆。”
她闭上眼。
心跳加快。
记忆回响启动。
画面回到三年前的会议室。那天她刚提交季度报告,任远舟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说:“中核这个项目,值得长期投入。”
她问:“资金从哪来?”
他说:“海外有一笔专项基金,专门支持新能源产业。”
当时她信了。现在她知道,那笔所谓的“专项基金”,就是从B-7项目流出的钱。
她睁开眼,声音很稳。“他在布局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程雪阳打开一个加密文档。“我已经整理好证据链。公章伪造、病历篡改、评级操纵、资金转移,全部能串起来。只要提交给监管部门,足够立案调查。”
她接过平板,快速浏览了一遍。材料完整,逻辑清晰,每一条都有原始凭证支撑。
“媒体那边呢?”他问。
“许清和已经在准备发布会。”她说,“明天上午十点,三家财经媒体到场。我会把画轴、芯片、交易记录一起展示。”
“风险不小。”他说,“他们一定会反扑。”
她把平板还给他。“我知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
外面天色渐亮,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早班公交报站的声音。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顾南舟的时候吗?”她忽然问。
程雪阳愣了一下。“医院那次?”
她点头。“我母亲最后一周,他每天来查房。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还要坚持记录数据。他说,有些事现在看不到用处,但总有一天会需要。”
程雪阳看着她。“你现在就是在用那些数据。”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衣袋,摸到了那枚珍珠母贝胸针。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定。
“走吧。”她说,“去监管局。”
他们出门时,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早餐摊冒着热气,有人拎着公文包快步走过。
车子驶出小区,拐上主路。
程雪阳坐在副驾,正在核对最后一份文件清单。她握着方向盘,目光一直向前。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周默发来的消息:“陈茂宇今早去了银行,提走了两百万现金。”
她回了个“收到”。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林婉刚才联系我,说她女儿发烧了,想见妈妈。”
她手指停住。
林婉是任远舟的妻子,也是他们安插在内部的关键突破口。过去几个月,她暗中提供了多条资金线索。但她始终没打算彻底背叛丈夫,直到最近才发现自己也被列入清洗名单。
“告诉她,下午三点,老地方见面。”她回复。
程雪阳看完文件,抬头看她。“你还打算见她?”
“她手里还有东西。”她说,“任远舟的私人保险柜密码,藏在他办公室油画后面。我们需要那个。”
“万一她是诈降呢?”
“她不是。”她说,“她怕的不是我们,是任远舟。”
车子驶入高架桥,前方红灯亮起。
她踩下刹车。
等灯期间,她低头看了眼包里的玻璃瓶。芯片还在那里,安静地躺着。
绿灯亮起,她松开刹车。
车子继续前行。
监管局大楼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乘电梯直达十二楼。
接待人员看到他们的证件后,立刻联系了经办人。五分钟后,一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出来,请他们进会议室。
桌上摆着录音设备,墙上有监控摄像头。
“材料我们可以接收。”对方说,“但必须确保来源合法。”
程雪阳拿出U盘。“所有文件都经过公证。部分涉及刑事犯罪的内容,已同步抄送公安机关。”
工作人员接过U盘,插入专用电脑。
他开始查看内容。
先是公章鉴定报告,然后是淡马锡撤资的相关邮件,接着是顾南舟提供的原始病历数据。
当他点开洗钱路径档案时,动作顿了一下。
“这份资金流向……”他抬头,“你们能确认真实性?”
“每一笔都有银行流水和跨境汇款记录。”沈知微说,“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提供第三方审计报告。”
对方沉默片刻,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请王处来一下。”他说,“有个重要案子。”
等待期间,程雪阳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他们立案。”她说,“然后启动资产冻结程序。”
“任远舟不会坐以待毙。”
“我知道。”她说,“所以他一定会动用所有人脉阻拦。”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知微,我是林婉。”
她没说话。
“我刚接到银行通知,我的瑞士账户被冻结了。”林婉的声音有些抖,“是他干的。他发现我泄密了。”
沈知微看向程雪阳,用手势示意他打开录音。
“你需要帮助。”她说。
“我要见你。”林婉说,“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下午三点,我带着保险柜密码。”
“你能保证没有陷阱?”
“我女儿在发烧。”林婉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要妈妈抱。”
沈知微握紧手机。
“好。”她说,“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她把对话内容告诉程雪阳。
他皱眉。“太冒险了。她可能已经被控制。”
“但她提到孩子。”她说,“那是她唯一的软肋。她不会拿女儿冒险。”
“可任远舟会。”
她看着窗外。
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们没有选择。”她说,“那个保险柜里有他所有的原始账本。没有它,证据链就不完整。”
程雪阳叹了口气。“我去安排人手。”
她摇头。“不能带外人。地点必须保密,行动必须干净。”
“那你打算一个人去?”
“不。”她说,“你跟我一起去。但我们得分开进,分开出。”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她说,“一旦出事,谁都不能承认认识对方。”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王处走进来,脸色凝重。
“材料我们收下了。”他说,“初步判断,符合立案条件。我们会立即上报,并协调相关部门联合调查。”
沈知微点头。“谢谢。”
“但我必须提醒你们。”他看着两人,“这件事牵涉太广。接下来可能会有压力,来自方方面面。”
“我们准备好了。”程雪阳说。
离开监管局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他们没有撑伞,一路走到停车场。
程雪阳钻进副驾,系好安全带。
她发动车子,调转方向。
雨刷来回摆动,清除挡风玻璃上的水痕。
手机再次震动。
是许清和的消息:“发布会场地确认了。直播设备也到位了。”
她回了个“好”。
然后把车开上了通往城西的隧道。
隧道很长,两侧灯光连成一条线。
她握着方向盘,指尖微微发冷。
程雪阳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
一辆灰色轿车,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