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隧道时,雨停了。
沈知微把车停在路边,看了眼手机。许清和没再发新消息,林婉那边也安静下来。她解开安全带,从包里拿出那枚珍珠母贝胸针,轻轻摩挲了一下边缘。
程雪阳睁开眼。
“我们得换个方式。”她说,“他们盯上我们了,公开提交证据只会被拖延。”
“你是说,找人背书?”
“不是背书。”她说,“是让这件事变成公共议题。一旦它不再只是我们的事,他们就没法关起门来压下去。”
程雪阳点头。“我知道你想找谁。”
她没回答,只是重新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往城东开去。
梁文渊的课在下午两点开始。
教室坐满了人。金融系的研究生、商学院的在职学员,还有几个拿着摄像机的媒体人员站在后排。讲台上放着投影仪,屏幕亮着,显示一行字:“商业伦理的重量”。
沈知微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程雪阳没有进来,他去了隔壁楼等消息。
两点整,梁文渊拄着手杖走进教室。他穿着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领带夹是银色的。走上讲台时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他打开PPT。
第一张图是一条K线图,走势剧烈波动。
“这是中核新能源过去六个月的股价。”他说,“从每股四十二块涨到九十六,再跌回二十三。期间三次停牌,两次更换审计机构。”
台下有人记笔记。
第二张图出现,是一组资金流向箭头。
“这些钱,名义上用于技术升级,实际转入七家空壳公司。其中五家注册地在加勒比,两家在新加坡。资金最终汇入一个私人信托账户。”
他顿了顿,看向台下。
“这不是资本博弈。”他说,“是掠夺。”
教室很安静。
第三段视频播放起来。画面是任远舟在一次行业论坛上的发言。他说:“市场不需要同情,弱者就该被淘汰。”
梁文渊按下暂停。
“淘汰弱者,就能证明强者正当吗?”他问,“如果一家企业靠伪造数据、操纵评级、转移资产来维持增长,它的成功还值得尊敬吗?”
没人回答。
他继续翻页。
接下来的内容更直接。他展示了任远舟控制的几家关联公司之间的交易模式,指出其中多笔款项缺乏合理商业目的。他还引用了近三年证监会处罚的类似案例,说明这种行为已构成系统性违规。
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当利润成为唯一信仰,道德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课程结束前五分钟,他合上电脑。
“今天的内容,可能会让某些人不舒服。”他说,“但我教这门课二十年,始终相信一点——商业可以赚钱,但不该失魂。”
下课铃响。
学生们陆续离开。
沈知微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才走上前。
梁文渊正在收拾公文包。看到她,他停下动作。
“你来了。”他说。
“您知道我会来?”
“你母亲病重时,我告诉她,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他说,“她说你不会哭,也不会饶恕。但她希望你能停下来,看看脚下的路。”
沈知微站着没动。
“今天的课,不只是讲课吧。”
“是。”他说,“也是表态。”
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她。
“这里面是你需要的东西。”
她接过,没打开。
“为什么现在给?”
“因为时机到了。”他说,“公章的事已经立案,美元债违约也被监管接管。现在缺的不是证据,是让这些证据被人听见的声音。”
“您不怕惹麻烦?”
“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好怕的?”他笑了笑,“倒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把所有东西公之于众。”
“包括B-7项目?”
她点头。
“那笔钱最初打着慈善名义转出,实际用于注资中核。三年来,它成了整个资金链的起点。”
梁文渊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坚持教你《企业社会责任》这门课吗?”
她摇头。
“因为你母亲临走前托付我,如果你回来复仇,一定要有人提醒你——你不是为了毁灭而生的。”
她没说话。
“你可以扳倒一个人。”他说,“但如果你想改变一种规则,就不能只靠恨。”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袋。
“所以您今天站出来,不只是帮我。”
“我是帮我自己信的东西。”他说,“商业不该是弱肉强食的丛林。它应该有底线,有责任,有对人的尊重。”
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几个学生经过门口,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们拍了你的课。”她说。
“我知道。”他说,“我也允许了。”
她抬眼看他。
“您早就准备好了。”
“等了三年。”他说,“就等一个能接住这些东西的人。”
她把文件袋放进随身包,拉好拉链。
“谢谢您。”
“不用谢我。”他说,“谢你母亲。她教会我一件事——有些代价,值得付。”
她转身要走。
“沈知微。”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停下。
“你还记得第一次来听我讲课那天吗?”
她回头。
“记得。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利润可以计算,良知无法估价。’”
他点头。
“今天我还是这句话。”
她走出教学楼时,阳光正好。
程雪阳靠在车边等她。
“拿到了?”
她把包递过去。
他打开,抽出一份材料快速浏览。第一页是银行流水记录,付款方为“远舟公益基金会”,收款方为“中核新能源筹备组”,时间是2017年4月12日。附言栏写着“B-7项目专项拨款”。
“这笔钱……”
“是起点。”她说,“没有它,就没有后来的中核。也没有任远舟的资本帝国。”
程雪阳翻到后面,发现一张照片。是任远舟和一名官员的合影,背景是某次慈善晚宴。下面标注了时间和地点,还有一行手写备注:当晚转账八百万,用途为“项目协调费”。
“这是原始账本。”他说,“不是复印件,也不是扫描件。是当时经办人保留的底稿。”
她点头。
“梁教授说,他通过一位老朋友拿到的。那人曾是基金会会计,五年前辞职移民,临走前带走了这些。”
程雪阳合上材料,神情凝重。
“有了这个,我们可以在发布会上直接点名。”
“不只是发布会。”她说,“我要让这份资料进教材。”
他看她。
“十年后,还会有人学这门课。”她说,“我不想让他们只记住一个失败的女人,或者一个倒下的商人。我想让他们知道,曾经有人选择站出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材料小心收好。
车子启动后,她靠在座椅上闭眼休息。
心跳有点快。
记忆回响突然启动。
画面是三年前的一间办公室。她坐在桌前看报表,任远舟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他说:“B-7项目很干净,完全合规。”
她问:“钱从哪来?”
他说:“基金会拨的款,专款专用。”
她当时信了。
现在她知道,那笔钱根本不是什么专款。
它是骗局的第一步。
她睁开眼。
窗外高楼林立。
“下一个目标是谁?”程雪阳问。
“李兆丰。”她说,“他是最早参与洗钱的人。也是唯一还能开口的证人。”
“他不会配合。”
“他会。”她说,“因为他怕死。更怕死后留下骂名。”
车子拐过路口,驶向市中心。
她的手指无意识按在太阳穴上。
远处一栋大厦顶层,挂着巨幅广告牌。上面是任远舟的脸,配着一行字:“创新引领未来”。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低下头,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按下开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