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眼前合拢,沈知微的手还搭在柱子上。她没动,程雪阳站在她身后半步,也没说话。
走廊尽头的玻璃映出两人的影子,一个高跟鞋印留在地砖边缘,像是踩过什么又收回。
“刚才那一步,”程雪阳低声说,“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沈知微没回答。她的心跳还在快,但不是因为追电梯。是刚才那一瞬,画面闪了出来——不是2019年,也不是三年前,而是更早。
2017年。
画面很短,三秒不到。一间办公室,傍晚,灯没全开。梁文渊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沓纸,眉头皱着。他对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镜头,穿深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银色袖扣。
那个声音她说过很多遍:“这笔钱不能走公账。”
然后是梁文渊的声音:“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但证据太危险,现在交出去,只会毁掉更多人。”
记忆断了。
沈知微抬手按了下太阳穴。头痛来了,像有根线从脑后拉紧。
“你怎么了?”程雪阳问。
“我看到梁文渊。”她说,“2017年,他手里有东西。”
程雪阳眼神变了:“你说的是……任远舟最早的行贿记录?”
沈知微点头。她原本以为那些账本早就被销毁,可现在想来,梁文渊可能一直留着。
他们走出大楼时天已经亮透。街边早餐摊冒着热气,有人端着碗蹲在路边吃。沈知微穿过人群,脚步没停。程雪阳跟在后面,没再问。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商学院。梁文渊的课上午九点开始,教室在二楼东侧。他们没进去,等在楼道拐角。
十点十七分,下课铃响。学生陆续出来,说笑着走过。沈知微站在窗边,看着楼梯口。
梁文渊出来得晚。他手里抱着几本书,走路慢,手杖点地的声音很轻。看到沈知微时,他停下,脸上没什么意外。
“你来了。”他说。
沈知微走过去:“您有话要跟我说。”
梁文渊看了眼四周,转身走向办公室。他们跟着进去。门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书架摆满法律和经济类书籍,桌上放着青瓷花瓶,插着一支干枯的桂花枝。梁文渊把书放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
“我一直在等你问。”他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他把纸袋放在桌上,推到沈知微面前。
“这是2017年,任远舟第一次向监管部门行贿的原始账本。”他说,“一共三十七页,记录了每一笔资金流向、经手人、时间地点。还有他通过陈茂宇公司虚开发票的明细。”
沈知微没急着拿。她看着梁文渊。
“您为什么现在才给?”
“因为我当时劝你别碰。”梁文渊坐下来,声音低了,“你母亲还在医院,我不想让她再卷进来。我也怕你扛不住。”
沈知微低头。心跳又加快了。
画面再次浮现。
2017年11月3日,傍晚。她在医院陪母亲,手机响了。是梁文渊打来的。她走到走廊接电话。
他说:“晚晴,有些事你现在不能查。等你母亲出院,我再告诉你。”
她问:“到底是什么?”
他说:“关于基金项目审批的问题。有人做了假账,但牵扯太广。”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如果有人造假,就该查。”
梁文渊沉默几秒,说:“可查了,代价太大。”
电话挂了。
她回到病房,母亲正睁着眼,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别信他。”母亲说。
那时她以为母亲说的是梁文渊。现在她明白了,母亲是在提醒她——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包括善意的劝阻。
记忆退去。
沈知微抬头,看着梁文渊:“您知道我妈说过什么吗?”
梁文渊没躲开视线:“我知道。她说‘别信他’。她指的是我。”
沈知微没否认。
“她是对的。”梁文渊说,“我没拦住你,是因为我怕。我教了一辈子规则,可那次,规则保护不了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阳光照进来,落在他银白的头发上。
“我把账本藏了六年。”他说,“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等你回来。等你能看懂这些数字背后的人命。”
沈知微打开纸袋,抽出第一页。
字迹工整,表格清晰。每一行都标注了日期、金额、收款单位、用途说明。旁边还有手写备注,记录了对接人姓名和联系方式。
第三页上,一笔五百万的款项写着“医疗设备采购”,实际转入一家名为“宏远咨询”的公司账户。备注栏写着:“李兆丰指定通道,任签字确认。”
沈知微手指停在那里。
李兆丰是当年审批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这笔钱后来成了他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
她继续翻。
第七页,一笔八十万转账到某会计师事务所,用途是“审计服务”,但实际用于支付一名监管人员的“顾问费”。那人后来调离岗位,再没出现在公开名单里。
每一页都像一把刀,慢慢割开过去的伪装。
“这些能用吗?”程雪阳问。
“能。”沈知微说,“只要能找到原始凭证对应的时间戳和银行流水,就能形成闭环证据。”
梁文渊点头:“我保留了一份电子备份,存在三个不同地区的服务器。密码是你母亲的名字加她生日。”
沈知微抬头:“您一直信她。”
“我一直信原则。”梁文渊说,“只是有时候,原则需要等人长大才能执行。”
屋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门外停了一下,又走开了。
沈知微把账本重新装好,放进包里。
“谢谢您。”她说。
梁文渊没应声。他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慢慢擦了擦。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找银行。”她说,“2017年的交易记录还在系统里。只要有原始账号,就能调取签章影像。”
程雪阳补充:“我们还需要一位当年经手的会计作证。否则对方可以说这是伪造的私人记录。”
梁文渊从书架底层拿出一个U盘,递过去。
“这里面有两位会计的联系方式。”他说,“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深圳。他们都离开了原单位,但没换手机号。”
沈知微接过U盘,放进内袋。
“您不怕被牵连吗?”她问。
“我怕。”梁文渊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他走到门口,开门前顿了顿。
“晚晴,”他说,“这次别一个人扛。”
沈知微没说话。她看着地面,鞋尖压着一道地板缝。
程雪阳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们走出办公室。楼道安静,阳光斜照在墙上。沈知微走在前面,脚步比来时稳。
下到一楼,她突然停下。
“你还记得刚才那段记忆吗?”她问程雪阳。
“你说2017年?”
她点头:“那个戴银色袖扣的人,背影很熟。”
程雪阳皱眉:“你是说……陆明川?”
“不是。”她说,“袖扣是家族纹样。任远舟家传的。”
程雪阳愣住:“你是说,2017年那天,他就在梁文渊办公室?”
沈知微闭眼。心跳又快起来。
画面重现。
那个背影转了一下,侧面露出来。金丝眼镜,嘴角微扬。他说:“老师,您放心,这事不会牵连您。”
是任远舟。
他亲自去的。
不是派人,不是打电话,是他本人站在梁文渊面前,说这笔钱不能走公账。
然后梁文渊答应了隐瞒。
记忆断开。
沈知微睁开眼,呼吸有点乱。
“他早就布局了。”她说,“不是三年前,是六年前。他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对付我。”
程雪阳脸色沉下来:“所以他知道梁文渊有账本。这些年,他为什么没销毁?”
“因为他不确定。”沈知微说,“他以为梁文渊交给别人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具体藏在哪。”
她摸了下包里的纸袋。
“现在他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她说,“但他会感觉到。”
程雪阳看着她:“你要给他一点感觉?”
沈知微没回答。她走向大门,推开。
外面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脚步没停。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陌生号码。
她按下接听,放到耳边。
“沈小姐。”一个女声说,“我是林婉。”
沈知微停下。
“我有东西要给你。”林婉说,“关于2017年的事。你母亲住院前,有人去过她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