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进临时租用的办公室时,天还没亮。她把包放在桌上,从夹层里取出那枚珍珠母贝胸针,轻轻按了一下侧面的开关。设备正常,录音功能处于待机状态。
程雪阳已经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资金流向图,线条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网。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芯片里的数据我导出来了。”他说,“B-7项目的第一笔拨款,是从‘远舟公益基金会’打到‘中核新能源筹备组’的账户。但这不是终点。”
沈知微坐下,没说话。
“这笔钱经过五次转移。”程雪阳调出新的页面,“每一层都设在一个离岸金融中心。开曼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百慕大、塞舌尔、卢森堡。每家公司注册时间相隔不到七十二小时,法人代表全是空壳代理。”
沈知微盯着屏幕。心跳开始加快。
这不是普通的资金隐藏方式。五层架构意味着层层隔离,任何一层被查,都不会牵连到下一层。除非能找到最终受益人,否则整条链就像断了头的蛇,咬不住人。
“目前所有文件都是标准模板。”程雪阳继续说,“没有签名,没有手写备注,甚至连邮件往来都没有。对方很谨慎。”
沈知微闭上眼。她感觉到胸口的节奏越来越快。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来了——每当她接近某个被遗忘的关键时刻,心就会跳得比平时急。
画面开始浮现。
瑞士某银行内部,灯光偏冷。林婉坐在会议桌一侧,穿着无袖连衣裙,手臂上的火焰纹身露在外面。她面前是一份信托协议,纸张很薄,边缘整齐。她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名字。
签字的动作很稳。
一个男声响起:“您确认该信托不可撤销?”
林婉点头:“是。”
“最终受益人为您本人及子女?”
她顿了一下,说:“对。要确保明川什么都拿不到。”
声音清晰。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呼吸停了一瞬。
“怎么了?”程雪阳察觉到她的变化。
“林婉。”她说,“她在瑞士签过一份文件。她说——要确保明川什么都拿不到。”
程雪阳皱眉:“陆明川?”
沈知微点头:“那是三年前的事。她当时就在场。”
程雪阳迅速调出信托结构图,重新梳理路径。他在第五层公司信息栏输入关键词“Lin Wan”,系统跳出一组加密编号和托管账户。
“找到了。”他说,“这家卢森堡SPV的实际控制指令,必须由两名授权人共同签署。一个是任远舟指定的律师,另一个……是林婉。”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屏幕前。
“也就是说,”她说,“就算任远舟想动这笔钱,也必须经过她同意。”
“不止。”程雪阳放大最后一层的条款细节,“这个信托设置了双重触发机制。如果任远舟失去民事行为能力,或被刑事立案,他的管理权限自动失效。全部资产将直接转入林婉名下的独立账户。”
沈知微盯着那行字。
原来如此。
林婉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她不是被动合作者,而是早就在布局自己的安全线。而那句“要确保明川什么都拿不到”,不只是针对陆明川,更是在切断任远舟通过陆明川间接操控资金的可能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程雪阳问。
沈知微没回答。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别信他”。
那时她以为是指梁文渊。现在她明白了,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能打开更多锁。
林婉知道些什么。她一定知道任远舟做过什么,也知道陆明川只是棋子。所以她提前设局,把钱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我们需要她交出账户信息。”沈知微说。
“但她不会轻易开口。”程雪阳摇头,“这种人只会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行动。”
沈知微转身走向角落的行李箱,打开,取出一个小型硬盘。她把它插进主机接口。
“这里有顾南舟提供的护士站监控备份。”她说,“其中一段拍到了林婉和任远舟在医院走廊的对话。时间是2019年4月15日晚上八点十七分。”
程雪阳接过硬盘,快速导入系统。视频加载出来。
画面晃动,角度偏低。林婉靠在墙边,任远舟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空中划了几下。
他说:“只要账本不出现,没人能证明资金挪用。”
林婉冷笑:“你以为我只是帮你藏东西?我已经把原始记录转走了。”
任远舟脸色变了:“你敢?”
“我不敢?”她盯着他,“你让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把我当成工具。但现在,我的女儿不能陪你一起坐牢。”
视频到这里中断。
程雪阳看着沈知微:“这段可以作为谈判筹码。”
“还不够。”她说,“她需要更大的压力。”
程雪阳沉默片刻:“还有另一种办法。如果我们能证明陆明川已经被列为潜在洗钱通道,而林婉明知这一点仍允许资金流入与他相关的实体,瑞士金融监管局有权冻结她的海外账户。”
沈知微点头:“那就查陆明川的银行流水。特别是2019年上半年。”
程雪阳立刻调取资料库。几分钟后,一条跨境转账记录弹出。
二〇一九年三月二十二日,一笔两百万港元从英属维尔京群岛某公司账户汇入陆明川个人储蓄户头。付款方名称为“Sunrise Asset Management Ltd.”,正是五层架构中的第三层空壳公司。
“金额不大。”程雪阳说,“但性质严重。这是典型的‘小额试探性注资’,用来测试通道安全性。”
沈知微盯着那串数字。
陆明川根本不知道这笔钱从哪来。他只是个接收者。而真正操作的人,是林婉。
她终于看清了整个链条。
任远舟负责设计骗局,林婉负责执行资金转移,并用自己的名义设立离岸信托作为终极保险。一旦局势失控,她就能带着钱离开。而陆明川,不过是他们共同利用的漏洞。
“我们可以联系瑞士方面。”程雪阳说,“提交这条证据,申请协查令。”
“不行。”沈知微摇头,“走官方渠道太慢。等他们反应过来,账户早就清空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知微看着屏幕上的信托结构图,目光落在最终受益人那一栏。
“我们去找她谈。”她说,“明天上午十点,她在交易所参加一场闭门会议。我会在出口等她。”
程雪阳皱眉:“太冒险。她身边肯定有保镖。”
“我不需要动手。”沈知微平静地说,“我只需要让她听见一句话。”
“什么话?”
“关于那个保温桶的事。”她说,“她知道里面藏着芯片。但她不知道,我也知道她知道。”
程雪阳看着她。
沈知微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节奏稳定,没有犹豫。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只会签字的女人了。她学会了怎么用别人的规则,反制别人。
“如果你去见她,”程雪阳说,“我必须跟着。”
“可以。”她说,“但你不能露面。我在前台右侧第三个柱子后面等她。你藏在对面咖啡厅,随时准备录音。”
程雪阳点头,打开牛皮笔记本,写下几个要点。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渐亮,城市开始苏醒。
她把手伸进胸前口袋,摸到那张折叠的纸条。母亲的字迹还在,温度贴着皮肤。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颤抖。
她只是站着,听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程雪阳合上电脑,轻声说:“这次不一样了。”
沈知微转过身。
“是。”她说,“这次是我主动找上门。”
她拿起包,拉开拉链,把硬盘收进去。动作干净利落。
程雪阳抓起外套,跟着她走向门口。
门打开时,晨光斜照进来,落在地砖上一道清晰的线。
沈知微迈出一步。
程雪阳跟在后面,左手摸了下口袋里的录音笔。
他们的影子并排投在地上,朝电梯口移动。
电梯门正在关闭。
沈知微加快脚步。
一只高跟鞋踩进即将合拢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