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器上的进度条卡了有几十秒,久到顾临溪以为设备坏了,正要准备给它两巴掌,机械播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能力评级,A+。”
她拉过转椅一屁股坐下,身体随着惯性转了几圈,顶灯发出的白光映在她仰起的脸上。
她已经在西昌山实验室测试过了,Chelsea也确认过晶石不复存在,危机悄然解决,本是好事,可她和Chelsea等人好不容易确立的“互利”关系,又被动摇了。
准确地说,在他们眼中,她没有了依附的理由,也就失去了信任基础,再加上几个小时前在实验室的过激行为,她今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可实验已经启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动手,就必须确保实验室和昌盛的知情人员被全部清除,一个不漏。
不仅如此,药品,信息,资料数据,都要销毁得一干二净,通通不能留给ADCA。
下一步计划,下一步……
她烦躁地闭上眼,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听见越来越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睁开眼,正要说话,却见叶晟眉头紧蹙,径直走来,弯腰就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刮着冷风的天,他身上出了汗。
她先是一僵,而后反应过来,抬手环住了他的腰,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
令人安心的气息。她一下就红了眼圈。
与赫莱见面后发生的种种,叶晟都听得一清二楚。离开研究所后她就关闭了定位,连手机都没开,叶晟几乎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最后才在五部的地下训练室找到了人。
“抱歉,担心了吧。”
“放轻松,不用道歉,”他抚了抚她的后脑,“我来是想确认你安全回来了,如果你想一个人待着,我就在外面等你。”
“别,就在这里。”
“好。”
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湿意,顺着肩膀浸透几层衣物,淌到心口,起伏的后背上,凸起的肩胛骨刺着掌心,显得那么单薄。
真是瘦得厉害。他不禁想。
“我实在是不想回医疗中心,不想看到超研院任何一个人。”
她不再哭了,抬起泪痕斑驳的脸。
“我知道,所以压根没去那儿找你。”
“临澜急坏了吧?”
“我跟他说,你恢复了五年前的记忆,所以,想出去透透气,我会陪着你的。他明白什么意思。”
顾临溪吸了吸鼻子,笑道:“你可真行。”
“这也是实话。你还行吗,去了这么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点累了,别的也没什么。”
叶晟默默看向测试设备,“A+”字符格外刺眼,他松开手,走过去关了,可那设备又卡住了,没有反应。
他久久按着重启键,直到屏幕熄灭。
“你知道测试结果会同步上传到系统吧?”
“知道。”她平静地答。
“这时让他们发现你能力提升,恐怕不太好。”
“没关系,”她笑着拉过他的手,“我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
“会让你再冒一次险?”
“或许吧。”
“明知会这样,为什么你还……”
“可能我还抱着一丝希望?”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他欲言又止,只得沉默地背过身。
从主动接近Chelsea开始,她就一心要以身入局,他根本阻止不了这种近乎自我毁灭的举动。
这让他不免想到严歧南。
设备慢悠悠地完成重启,屏幕重新亮起,悬在吊顶上的摄像头似乎转了角度,红光闪进他的眼中,他脸色一沉,阻止了顾临溪说话:
“不是饿了吗,走,去吃饭。”
她会意点头,二人快步离开了训练场。
“砂锅粥?”他一本正经地问。
“……真去吃啊。”
“我饿了。”
“行。”
伞遮住了上方的雨,他们离得很近,她甚至能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叶晟的身上好几处都缠着绷带,连握着伞柄的手上也是。顾临溪回过神来,赶忙要去接,却被阻止。他换了只手撑伞,空出的那只扣住了她的手掌,十指交握。
她撇过头,面上假装淡定。心想熟悉如叶晟,牵了手又是另一番感觉。
“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她找了个话题,试图掩饰。
“就快结束了,”他把伞面朝她倾了倾,挡住迎面飘来的雨丝,“临溪,我知道你不会回头,但偶尔,还是私心想把你留下,如果我的存在能让你有一点牵挂就好了。”
“有的,有。”她心中一软,不由得握紧他的手。
她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发亮:“哎,你相不相信,早在五六年前我就在宁州见过你,后来因为能力失控的后遗症,我都给忘了。”
叶晟并不意外:“是啊,我们在扫荡一个非法者犯罪窝点的时候,被困在内部无法突围,最近的支援也赶不及,指挥台说只能派出最近的临时支援,那人不是还不是正式职员,并且只有一人,我们几乎都不抱希望了。
谁想到这位临时支援直接把整个窝点都掀开,连带里面的人,虽然多少都受了伤,但局面扭转,我们成功完成了任务。”
“你记得我?”
叶晟绷不住笑了:“在场所有人都记得你,神兵天降。还有,你大概没注意到,因为队长重伤昏迷,所以后来和你通话的是我。”
她还真不知道。
那日的景象在叶晟的脑海中仍旧清晰。他从废墟里爬出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负手立在高处的身影,他对上那双仿佛睥睨一切的眼睛,通讯器里她的声音紧接而来:
“已到达目标地点。”
这带给他很难形容的震动。那种不顾一切的、恣意昂扬的气势,是他未曾见过的。
“太激进了吧……”他听见旁边有人低叹,语气说不上是赞赏或是嘲笑,这种蛮横的处理方式毫无战术可言,成效却是立竿见影。
类似的夸赞她听得多了,但从叶晟口中说出,她倒觉得稀奇。
倒不是叶晟从不夸人,而是他似乎对合作对象都能建立客观的评估,很少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况。
因此在旁人看来,他有时善解人意,有时却显得太过苛刻而不近人情。
“所以从那时你就知道了,我就是这种人。怪不得后来你莫名其妙就打报告,申请提高维修经费预算。”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吧。”
但顾临溪看他低头忍笑的样子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追问道:“那能还有什么?”
“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所以不想让你有太多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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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岑队到楼下了。”
“嗯。”顾临溪头也没抬,继续伏在桌面上画图纸。西昌山研究所的核心实验室都在地下,经过几次摸查,她已经大致掌握了布局,在已知的空间中,除去功能用房,她还有三分之一的区域没有到过,不清楚具体的功能。
但她推测,应该不会有太多重要的地方。目前,进行超能力和异化药剂研究的实验室她都去过,Chelsea看上去没起什么戒心,仍旧允许她出入研究所。
有一个地方还没确定。
她心中一动,连忙将之前画的图纸一张张翻出,逐层比对。
夏雯雯和徐铭在这儿时,会待在哪里?作为实验对象的人不少,都被安排在哪儿了?
她在空白纸上反复描画着问号。
人数,被改造的程度,该如何处置,都是未知数。
“顾部长。”
岑远站在门口敲了两下,她闻声停下动作,不紧不慢地收起图纸压在文件夹下,起身道:“岑队回来了,恭喜。”
“你们绥港少出点事比什么都好,”岑远的脸上还是挂着没有感情的笑意,“我们来是为了2月4号的劫车案,麻烦你召集当日参与押送的人员,我要逐一问话。”
“好,你在这里等,还是直接去审讯室?”
“这是段多安,我的副手。”岑远突然说。
顾临溪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子,心领神会,点头道:“那就请先到审讯室吧,我马上安排。”她引着段多安出去,岑远则在沙发上坐下,约摸等了二十分钟,她才回来,顺手关上门。
“岑队想跟我说什么?”
“两件事,”岑远收起笑,语速很快,“一是莫舟的案子已经了结,但你还是要小心特遣队的魏婉,她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能保证伪证做得滴水不漏,你得随时做好准备;第二件事,是许总的意思,你的功劳她记下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公开,苏岭已经被秘密关押起来了,知道的人不多,等她没价值了自然会处理掉。”
“应该的。我还有个请求,希望许总能帮忙。”
岑远架起双腿,歪着头笑道:“说。”
“吴斯末的情况你也了解了,她是非法组织的人,现在如果让他们知道苏岭被抓,恐怕不利于我们追查。所以得让苏岭不定时地和他们联络。”
“我明白,但把握不好反而容易露马脚。”
“让她报个平安就好,毕竟已经过了太久了。”
“顾临溪,”岑远突然叫她的名字,“你不会是跟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吧?”
“为什么这么问?”顾临溪双手搭在身前,镇定地直视她审视的目光。
“有什么非要留住苏岭的必要?”
“没有非要留下她,只是既然你们也不会马上处置她,不如再发挥点价值。绥港现在的状况……”她有意停了停,语气低沉,“你也看到了,我不想再横生枝节。当然了,我无权干涉你们的决定。”
岑远不置可否:“你注意分寸,任何威胁到许总和ADCA安危的事情,我都不会手软。”
“当然,我也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倒了茶放在岑远面前,整个人散发着温和的气息。不寻常,太不寻常了——岑远莫名其妙地看了半天,目光最终锁定在她缠着纱布的额头上,恍然大悟:
“你脑子被踢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