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鬼

    血珠溅了沈祈安半脸。

    当他转过头时,那转瞬即逝的数息仿佛变成了某种流动的水,并且降到了极其缓慢的速度。他看着身侧那张面孔凝固在一个震惊而惶惑的表情上,眼珠缓缓转向自己的肩膀,有个人正站在身后,咀嚼着一小块皮肉。管事的张开下巴,嘴唇翕动,当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时,他发出了嘶哑的咯血声。

    烛灯无比清晰地照着这一幕。

    他余光里还映着侍卫们转身看向房门的背影,一个小太监从走廊摔了进来,捂着血淋淋的断手,哀叫瞬间被外面的刀剑相撞声淹没。

    下一刻,烛火摇动,昏黄的光线把墙上的人影拉得细长、扭曲、摆动,像是一群疯狂惊叫的鬼魂。胖男人身体摇晃了下,随着坠向半空的烛灯向后翻倒——

    沈祈安挥刀剁进了侍从的脖颈,他嘴里还叼着块皮,眼珠呆滞又缓慢地向一侧偏移,看着那即将落地的烛灯——

    阴影骤然缠裹而来。尖叫声、刀剑声、头顶甲板传来的闷响,所有声音撞在一起,随着喷出的鲜血荡向四周墙面。沈祈安踢开抱着自己靴子的侍从,扯走旁边险些被袭击的侍卫,转身喊道:“保护——”

    “‘保护我们不会遭受那怪物的袭击。’这是周卫在上船后说的第一句话。”

    走廊里只剩下湿答答的脚步声。檀妄生一手接住抛到半空的白瓷猫,稍稍转身,看了眼那微抬的血刀。沈祈安说:“他把那些怪物的事情告诉了我们,并且主动要帮我们辨别人群里……被‘感染’的人。也因如此,我们才会允许他每日可以短时间在船上活动,而不是立即关押起来。”

    沈祈安继续说:“他们说想要将功赎罪,这些天以来排查出的那些人也的确出现了与平日不同的反常举止,程度各有不同,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最终都没能活下来。这种病症就连大夫也没办法确认。周卫每次从房间出来时,我们的人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这几日他从未惹过麻烦,再加上只有他一人登上了船,我们料想他再怎样也掀不起什么浪,便相信了他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等着所有人去理解这些话。萧明灿看着那刀又往上抬了几分,听他说道:

    “但直到这场袭击发生时我才明白过来,他之所以要登船帮助我们,是为了探清船上的布局和轮值情况,以便日后借那群鬼东西之手除掉我们。”

    檀妄生静静地看着他,应该没有比现在更诡异的时刻了,所有人浑身是血地挤在逼仄昏暗的走廊里,到处都是尸体,每一次呼吸都会闻到同伴们被开膛破肚后的气味,当他们望向周围时,一定会想,这里是地狱吗?

    可惜这里不是需要赎罪的地狱,让他们的落得如此惨状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就藏在他们中间,害得他们自相残杀,害得自己差点也成为那血泥的一部分。檀妄生甚至不需要看他们的眼睛,就能知道这群人正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罪人到底是谁,然后——

    檀妄生放下握着白瓷摆件的手,闭上眼睛,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将军听到了吗?”

    走廊尽头传来嘎吱嘎吱的木头挤压声。

    言生眉头微皱。

    “就像是一根逐渐绷紧的弓弦。”

    檀妄生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接着说:“从刚刚开始,我们每说一句话,这根弦就会绷紧一分。沈将军你看,如今大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劫后余生。因为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这群怪物无处不在,哪怕他们侥幸逃过这一劫,但只要没有远离这座该死的岛……不,也许岛外也被怪物渗透了——重要的是,安全只是暂时的,他们随时会沦为——”

    周从友捂着肋侧的刀伤,“这些尸体只是来自怪物的警告。”

    “我更喜欢把它称作结局的预告。”檀妄生慢慢地说:“所以,为了稳定军心,将军必须立刻找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或者说,给国师一个交代。”

    沈祈安道:“你——”

    “我知道,我知道。”檀妄生认错道:“我是罪人,我犯了重罪,就算长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先前近百人登岛后无故失踪,必然和我脱不了干系,如今船上又遭遇此等诡事,定是我早已设好的圈套……但国师大人、将军要知道,”

    檀妄生说:“如果没有我的人告诉各位关于怪物的事,恐怕这艘船早就成了一艘搁浅在滩边的鬼船了。到那时,沈将军面临的麻烦可要比现在多得多。我以为你已经从那艘有去无回的小木船上吸取到教训——”

    “教训?”沈祈安冷笑,“那艘船失踪的第二日,我们就会派更多的人登岛。到时我们就会知道,那怪物不可能会在白日里出来,我们当中或许有人遭到了不明‘感染’,但在我们自相残杀之前,就会进到岛中心。”

    檀妄生说:“这就是将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划?”

    沈祈安道:“起码不会有更多的无辜人白白死在那群怪物手上。”

    檀妄生看着他,微笑说:“……如果只需一个人就能摧毁整艘船,那沈将军接下来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向皇上解释自己的失职。说不定到时回了皇城,咱们还能在一个牢里相见。”

    沈祈安刀尖顶着檀妄生心口,“所以才要拼命去找你利用怪物违抗皇命,行刺国师,杀害官员的证据。”

    “‘行刺’?”檀妄生挑起眉,“如果你把登岛那日——”

    “别吵了。”

    两人话音一止。萧明灿看了眼前面堆叠的血桶,没工夫追究两人,对沈祈安道:“将军方才提到的落水声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制造了这一切的凶手,那么既然他已经落水失踪,又是谁帮他把尸体挪到了木桶后面的?”

    沈祈安又看了眼檀妄生,意识到不妥,收了刀,正色道:“回国师,这便是末将说周卫假借解释怪物之事,探查船上布局的原因。他其实没有失踪,而是躲进了装载货物的水密舱内。”

    舱内半昏半明。

    一个小太监用烛火点亮了另外几盏灯。沈祈安背靠着木门,看见同伴紧张地盯向头顶,那些惨叫声还在屋顶回荡,他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就如同他刚刚经历过的那样,有人突然发狂,把同伴当成了食物,当他们跑到走廊上时,那感染……鬼东西用脑袋直直撞上了门,就好像想要以此在门板上砸出条路一样。更糟糕的是,撞门声并没有停止。

    也许伙房里还有受伤的正常人,但……他下了正确的命令,那些鬼东西一旦跑出去,船上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失控。他们来不及多犹豫,继续往舱口赶,但走廊都被堵住了。

    地面上倒着受伤挣扎的人,他们就像被撒了盐的泥鳅一样缩成一团。走廊上的灯暗了大半,黑暗踩着他们的脚步追赶。他们抡起刀,鲜血一次又一次地溅向墙面,接着,他看到了有人试图爬上舱口,但被人一刀从上捅穿了脑袋。

    尖叫声。浑浊又刺耳的尖叫声。

    沈祈安后退了两步,身影隐回到了黑暗里,再次扫向四周。这是另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没办法救走所有人,只能尽力把伤亡减到最小,那些怪物……或者是檀妄生的人很有可能已经登上了甲板。舱口太小,他们此刻出去不亚于排队送命,他们必须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沈祈安抬起握刀的手,用手背蹭掉脸上的血。身后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救救我,救救我——大人,快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响,伴随着绝望的哀叫,他嚎啕大哭着,哀求着他们开门。每个人都能听见指甲抓挠门板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就好像这声音并非来源于门后,而是一柄小勺子伸进了他们的脑袋,正一下一下剜刮着头骨。他们感到脊背发寒。

    “救救我……救救——”

    官员们看向对方,开始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开门。

    砰。砰。砰——

    外面的厮杀声仍在继续。

    砰!

    外面的男人仍在哀求:“我是舵手,你们需要我……这里有人受伤了,他、他昏迷了,快点,快点……他们要过来了……大人,大人快开……”

    官员往前一步,看了眼周围犹疑不定的人,低声提醒:“外面怪物歹人混杂,情况不明。我们被困在这里,如今舱下活人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砰!

    外面的人疯狂尖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大人,大人!”

    年轻一点的小官也跟着焦急起来:“我们到底开——”

    沈祈安闭上眼睛,依旧顶着房门。这是又一个正确的决定,每一个正常人都没办法做到见死不救,尤其他们只有一门之隔。他只需要转过身,拉开这扇门,就能拯救几个人的性命……但问题是,他们如何能断定外面的就一定是“人”?

    外面的人开始用身体撞门——

    砰!砰!砰——

    官员:“他们——”

    外面骤然一静。

    所有人都看着对方。一阵难熬的死寂后,旁边的小太监颤抖地指了指门,小声道:“他——”

    刀尖拖地的刺啦声传来。

    ——砰!

    沈祈安听着这尖锐的砍门声,心下一沉,“他们——”

    砰!

    “刀,是刀的声音。”侍卫也反应过来:“那些人想要破门!”

    蓄着胡子的官员转身道:“赶紧,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过来!”

    侍从们连滚带爬地跑到附近房间。木柜拖拽的声音和砍门声回荡在一起。所有侍卫守在房门两侧,紧接着,门板被骤然劈裂,长刀贴着沈祈安的胳膊刺进。

    官员催促道:“快点——”

    一声尖叫。

    这次来自于离他们最远的一间房。

    烛光尽熄的房间里,小太监瘫坐在地上,四肢并用着往后爬,惊恐地看着那个人。

    几个木箱贴着墙面高摞,最上面的箱子上系着一根绳,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官员们提着灯赶来,昏黄的光照进屋内,打在那人身上。

    男人低着头,舌头从嘴里伸出,光线一晃一晃,像是来索命的鬼。

    那是檀妄生派来的随从。

    周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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