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对应32)
千钧一发之际,纪明蘅脑中一片空白。
“夫人小心!”她几乎是合身撞了上去,将老夫人狠狠推开。
而她自己,则暴露在了那狂暴巨兽的獠牙之下。
……
侍从药童脸色煞白地冲进书房:“少主!不好了!纪、纪姑娘在后山灵苑,撞上那头不知为何发狂的钢鬃铁背熊了!”
叶疏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眼帘未抬,声音冷沉:“知道了。退下。”
那语调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听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药童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谷主会是这个反应。
书房内静得可怕,叶疏寒脑海中闪过暗卫禀报纪明蘅与魔界往来的事,心肠复又硬下。
既是心怀叵测之辈,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药童见他再无指示,脸色却更白了,只得颤声补充道:“可、可是……老夫人今日兴致好,定要纪姑娘陪她去灵苑散步,此刻……此刻也在那儿啊!”
话音未落,案后那道身影已立刻站起。
“为何不早说!”
书案上公文散落一地,他人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后山而去。
当叶疏寒掠至灵苑时,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一头双目赤红、涎水横流的巨大铁背熊正狂暴地嘶吼,其目标赫然是跌坐在不远处的母亲——叶老夫人!
老夫人显然吓坏了,脸色惨白,眼神涣散,连惊呼都发不出。
就在那巨熊张开血盆大口,裹挟着腥风扑向老夫人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白的身影猛地从旁边冲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老夫人撞开。
“夫人小心!”
是纪明蘅。
老夫人被撞得滚到一旁安全地带,但纪明蘅自己却因巨大的冲力收势不及,整个人暴露在熊牙之下!
“吼——!”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和纪明蘅短促凄厉的痛呼,那钢鬃铁背熊森然的利齿,已然穿透她的护体灵罩,狠狠咬合在她交叉格挡的双臂之上。
鲜血染红了素雅的法衣袖袍,剧痛让纪明蘅的小脸霎时褪尽血色,冷汗涔涔而下。
她死死咬着唇,试图挣脱,但那巨熊的力量岂是她一个炼气期能抗衡的?
“孽畜!安敢伤人!”
叶疏寒含怒的声音炸响。
一道凌厉无匹的青光闪过,精准地轰击在铁背熊的颈侧要穴。狂暴的巨兽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危机解除。
叶疏寒迅速上前查看母亲,见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明显外伤,紧绷的心弦才稍松。
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向因剧痛而蜷缩在地、双臂血肉模糊的纪明蘅时,那份担忧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审视取代。
一个凡人婢女,带着神志不清的老夫人,出现在后山深处相对危险的区域……偏偏就遇上了狂暴的灵兽?
偏偏在灵兽扑向母亲时,她就“救”了人?
偏偏她只是被咬伤手臂,性命无碍?
叶疏寒缓缓踱步到纪明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失血和剧痛而颤抖的身影。
“纪明蘅,”他直呼其名,“你这出的苦肉计,演得真是恰到好处。”
纪明蘅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叶谷主?你……你说什么?”
叶疏寒唇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说什么?你攀附我药王谷,为了博取母亲怜悯,竟敢行此险招!你明知母亲神志不清,将她引至此地,再故意激怒灵兽,制造这‘救命之恩’,好让母亲对你更加依赖,甚至让我……对你另眼相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字字诛心,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纪明蘅的心口:“若非你处心积虑,母亲怎会无故来此?那钢鬃铁背熊平日虽凶,若无特殊刺激,怎会轻易狂暴至此?你这点微末伎俩,也敢在我主面前卖弄?”
纪明蘅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因剧痛,一时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不……不是……我没有……”
“寒儿!坏!坏人!”
就在这时,被吓懵了的老夫人似乎被叶疏寒冰冷的斥责惊醒。她猛地扑过来,不顾形象地一把推开叶疏寒,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纪明蘅身前,对着自己儿子怒目而视:
“坏寒儿!不许凶囡囡!囡囡好!囡囡救娘!你坏!”她气得跺脚,指着叶疏寒的鼻子,“道歉!快给囡囡道歉!”
叶疏寒被母亲推得一愣,看着母亲脸上真切的愤怒和维护,再看看地上纪明蘅那惨不忍睹的双臂和绝望委屈的眼神,他心中那因担忧母亲而升起的强烈疑窦,产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出现在叶疏寒身侧,单膝跪地,声音清晰:“禀谷主!属下已查明,灵兽狂暴乃人为所致,在距此地百丈外的上风口树丛中,擒获一名形迹可疑之人,身上搜出大量‘狂躁散’粉末。此人已招供,是‘百毒门’死士,奉命潜入我谷,伺机以狂躁散刺激灵兽,制造混乱,目标正是……老夫人。”
百毒门,药王谷的死对头。
真相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叶疏寒脸上。
他方才那带着恶意的揣测和伤人的话语,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和不堪。
他看着纪明蘅那双几乎被咬穿、鲜血淋漓的手臂。
这是她毫不犹豫推开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挡下致命一击的证明。
哪里是什么苦肉计?分明是实实在在的舍命相护。
他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老夫人虽然听不懂什么百毒门死士,但她听明白了“囡囡不是坏人”、“囡囡救了娘”。
她立刻更生气了,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就去抽打叶疏寒的腿:“听见没!坏寒儿!冤枉囡囡!快道歉!不然娘不要你了!”
叶疏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走到纪明蘅面前,缓缓地、郑重地弯下了他那向来矜贵的腰。
“纪姑娘,”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方才……是我失察,被诡计蒙蔽,口出恶言,恶意揣度于你,实属不该。你奋不顾身救下家母,此恩深重,疏寒……感激不尽。方才所言,是我的过错,万望姑娘……恕罪。”
纪明蘅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还对她冷语相向、此刻却低声道歉的药王谷谷主。她咬着唇,默默垂下了眼帘,只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当不起叶谷主的道歉。"
叶疏寒:"……"
他自知理亏,将两人移至室内,就有下人送来午膳。
“谷主,午膳已备妥,可要传膳?”
叶疏寒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到纪明蘅身上。她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那双素白的手被咬得血肉模糊。
“抱歉。”叶疏寒又道了一声歉,然后走近了纪明蘅。
纪明蘅的眼神带着疑惑和局促。
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叶疏寒托住。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侍立一旁的药童立刻会意,端上一个精致的玉盘,上面放着一罐散发着浓郁生肌活络气息的灵药膏和一叠干净柔软的雪白细棉布。
“这……”纪明蘅刚想说自己可以,或者让侍女帮忙。
“我来。”叶疏寒已不由分说地拿起药膏。
那双被利齿撕裂、血肉模糊的手掌,狰狞的伤口让周围侍立的药童都下意识撇开了眼。
老夫人一直紧张地盯着,看到那伤口,心疼得直抽气:“哎哟!我的囡囡啊!这得多疼啊!疏寒,你轻点!再轻点!”
叶疏寒没说话,只是眉头微蹙。
他挖出莹润的药膏,用指腹沾了,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又用灵力加速修复,灵力混着药效,带着强烈的刺激性,纪明蘅痛得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冷汗,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再呼痛。
老夫人看她那副强忍的模样,更是心疼得不行。她忽然想起什么,像个急于分享经验的孩子,对着叶疏寒急切地喊道:
“寒儿,给她吹吹!吹吹就不痛啦!就像小时候你摔破了膝盖,娘亲给你吹那样。快!快给囡囡吹吹!”
此话一出,叶疏寒的动作明显顿住了。
他身为药王谷谷主,身份尊贵,何曾做过这般……幼稚又亲密之事?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纪明蘅。
纪明蘅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愣住了,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动,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老夫人的催促还在继续:“快呀寒儿!吹吹,囡囡疼着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
纪明蘅窘迫得只想把手抽回来:“不…不用了夫人,我……”
然而,托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
叶疏寒的目光在她强忍痛楚的脸和那狰狞的伤口上停留片刻。
最终,在老夫人殷切的注视下,在纪明蘅惊愕的目光中,他竟真的微微低下头,对着她掌心上方,极其克制又极其轻柔地……吹了一口气。
叶疏寒吹完这一下,立刻直起身,耳根也隐隐泛红。
他收敛了所有异样,重新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那一下从未发生。他沉默着,动作利落地用新的细棉布将她的双手重新小心地包扎好,打了一个精巧的结。
“好了。”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多谢谷主。”纪明蘅如蒙大赦,立刻就想抽回手告退,“夫人,谷主,若无他事,明蘅先告退了,老夫人也该用膳了。”
“等等。”叶疏寒却再次开口。
纪明蘅脚步一顿。
只见叶疏寒从药童端着的另一个托盘上,拿起一个温热的玉碗,里面盛着墨绿色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息的药汁。
“这是固本培元、促进伤口愈合的汤药,需趁热服下。”
纪明蘅看着那碗药,眉头微蹙,但还是伸出手想接过:“有劳谷主,我自己……”
“你手上有伤,不便持碗。”叶疏寒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拿起碗中配套的白玉小勺,舀起一勺药汁,竟径直递到了纪明蘅的唇边。
纪明蘅彻底僵住了。
这……这也太过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侍立的侍女,眼神带着求助:“让这位姐姐……”
那侍女接触到纪明蘅的目光,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家谷主那看似温和实则隐含威压的侧脸,吓得立刻低下头,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声如蚊蚋:“奴婢、奴婢不敢……”
老夫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拍手笑道:“对对!疏寒喂!囡囡快喝!”
纪明蘅进退维谷。
看着唇边那冒着热气的药勺,再看看叶疏寒那双深邃平静、却让她完全看不透的眼眸,以及旁边噤若寒蝉、明显畏惧叶疏寒的下人……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他是谷主,如今她寄人篱家。
他要喂,便让他喂吧。
她认命般地张开苍白的唇瓣。
叶疏寒稳稳地将药勺送入她口中。
苦涩到极致的药汁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纪明蘅的小脸皱成一团,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叶疏寒的动作却一丝不乱,一勺接一勺,耐心而平稳地将整碗药都喂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口药汁咽下,纪明蘅感觉嘴里苦得发麻,眉头皱得紧紧的。
叶疏寒放下药碗,看着她苦不堪言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从袖中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蜜饯果子,自然地递到她唇边。
“含着。”
这一次,纪明蘅没有犹豫,立刻张嘴含住了那颗蜜饯。
清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满口的苦涩,让她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多谢谷主。”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含糊。
叶疏寒看着她被蜜饯撑得微微鼓起一边的腮帮,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下去休息吧。”他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