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雨滴答不停,男人审视的目光愈加深重。

    闻霆瞧她脸色微有异样,又回看了眼桌上袒露着的名单。

    不知为何,他胡言乱语一句:“莫非……这名册之上,有你昔日情人的名字?”

    “啊……”

    闻言,叶芷筠惊诧一僵,屏住呼吸,缓缓摇头。

    “妾身只是,只是关心二弟,不经意瞥到了而已。侯爷勿怪。”

    “叶氏……”

    闻霆欲言又止,遂看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多半是被吓坏了。

    他冷哼一声,别开脸,剩下的丑话也没再说了。

    “下去吧。”

    “谢侯爷。”

    叶芷筠镇定下来,倾身行礼,嗓音柔柔。

    “夜深了,侯爷也请早些就寝吧。”

    “……”

    闻霆单手倚在桌上,沉沉望她的背影愣神。

    他的妻子虽是不洁,但有时也很洞彻事理,真知灼见,令人惊艳。

    他也看过她做的账簿,细致明了,数目清晰,毫无纰漏。

    商人之女,聪明伶俐,人情世故,圆滑周旋,确实是很好的掌家之才。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竟能让她瞧上了眼,护做奸夫?

    *

    天已放晴,风依稀吹来了,云很薄,天很高,淡淡的蓝色,望得人心情惬意。

    朝花楼中,酒客满座,生意红火。

    临江的雅间里,叶芷筠细细品茶,静等探子回来禀告会试成绩。

    瞿茵茵坐立难安,一直在屋子里转悠。

    “但愿二郎这次榜上有名,名列前茅……”

    放榜时间在下午,但瞿茵茵执意买通官员,想提前知晓闻郢的名次,但又担心闻霆知道此事不悦,便拉着叶芷筠一同等待。

    岂知她平静的神色下,一颗心也同样焦灼着。

    正当此时,买到消息的探子匆匆赶回来禀告:“二位夫人,金榜开了,二少爷的名次是八十八。”

    “啊!那,那是在榜上啦?”

    瞿茵茵震惊万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探子点头道:“是。”

    “哈,哈哈,太好了,二郎终于中榜了!”

    虽然排名靠后,但总归也是考上了,有了殿试的资格。

    她高兴地手舞足蹈,春风得意:“哎呀嫂嫂,我就说二郎一定会考中的吧,得亏我去求了神明,烧了高香,保佑了他。”

    “嗯。”

    叶芷筠含笑,淡淡应了声。

    遂又看向那探子,多问了一句:“那,榜眼是何人呢?”

    探子一顿,道:“回夫人的话,是,吏部尚书之子,冯匡酉。”

    “嗯……”

    她听罢,眼神一暗。

    轻鸢得了示意,送他出门。

    叶芷筠抿了口茶水,等她回来,附耳低语:“姑娘,买到了。”

    “洛姑娘,三十三……”

    “嗯?”

    闻言,叶芷筠脸色顿时一变,略感诧异。

    “以铃心的才华,应该前十无虞才是,为何差了这么大一截?”

    她忧心忡忡沉眸。

    忽闻隔壁包间传来一阵话声,似正在讨论前不久的京城赛诗大会一事。

    正值会试,各路人才千里迢迢,远赴京城,十年寒窗苦读,正是崭露头角,大展宏图的时候。

    此刻来个斗诗大会,免不得那些人也要参加。

    布置赛诗会友一事的人,怕是别有居心。

    叶芷筠揣测着,一边凝神细听。

    “诸位,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会试,各个考场缺考的举人加起来足有六分之一呢!”

    一酒客惊道。

    另一人也感错愕:“不会吧,就算那几日雨水是大,但也不至于少了这么多人吧!”

    “害,你以为那缺考的人他们不想去考啊?有的啊,是被抓起来了!”

    “嗯?为什么被抓?”

    “就说那日诗会,那个跟冯大人之子斗诗斗赢了的金陵人吧,前脚刚对完诗,后脚出了楼,就被官府的人抓进了牢里,说他犯了忌讳!”

    “什么忌讳?”

    “他的诗里竟然敢用玄武之变的典故影射当今圣上,这可不得把他抓进去吗?”

    “啊!竟如此可怕……”

    “可不是呢,所以诸君,慎言呐。”

    ……

    叶芷筠静静听着,眉心微蹙。

    “文字狱……”

    铃心也是忌惮这等风声,所以故意控分了吗?

    她心事重重地想,左右都很头疼。

    “嫂嫂?嫂嫂!”

    瞿茵茵终于平复下来,坐在她对面,唤了好几声。

    “昂。怎么了?”

    叶芷筠回神,抬眸轻轻望着她。

    瞿茵茵笑着邀请道:“二郎好不容易上了榜,下一场就该去参加殿试了,我想再去孔庙为他祈福,嫂嫂可否陪我同去?”

    “嗯……自是可以。”

    叶芷筠微一沉吟,点头同意。

    心说为铃心多祈几次神明,应当也能多保护她几次。

    “太好了,嫂嫂真是善解人意。”

    瞿茵茵这几日双喜临门,看谁都顺眼,挨着她亲近了不少。

    叶芷筠淡淡一笑,望着窗外飘荡的柳枝,默然。

    *

    待到放榜之时,公示栏下早已围满了人,叽叽喳喳,吵闹喧杂。

    洛铃心带着小僮往前挤了半天,才栽到前方,盯着满榜的字迹,寻找自己的名字。

    这时,一穿戴华贵,手持折扇的公子哥,气势威武地穿进人群,随行的护卫为他挡开一干闲杂人等,使他顺利抵达金榜之下,随心所欲地查看。

    “呀,这不是冯公子嘛?奇才啊,竟然是榜眼!”

    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又看了眼名次,连声惊叹。

    冯匡酉扇了扇风,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呵,不过牛刀小试罢了。”

    他睥睨四周,感叹无人可敌。

    又注意到身旁的洛铃心,略感惊喜:“诶,兄台,是你啊。”

    “呃哦,冯公子。”

    洛铃心款款回礼。

    “上次本想找你赛诗,可惜临时有事,没来得及……”

    冯匡酉忆起她帮人解围而对的两句佳作,至今念念不忘。

    “呵,冯公子才华盖世,小生那点不入流的酸腐诗句,哪堪比得啊。”

    洛铃心压了压声音,谦虚夸赞对方。

    冯匡酉骄傲笑了笑:“打油诗,朗朗上口,对起来放个牛也不错啊,哈哈哈。”

    “……”

    洛铃心干笑两声,不想理他,自顾自找名。

    冯匡酉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啊。”

    “呃……”

    洛铃心正分神。

    小萌大叫起来:“诶公子公子,这儿这儿呢。”

    “哦?陆探微……三十三名。”

    冯匡酉连忙看过去,发现对方名次中等,倒也没当回事。

    “诶,见笑了见笑了。”

    洛铃心拱拱手,往后退走。

    接着,其他举人又涌过来,找着自己的名次。

    ……

    去酒楼等餐的空隙,小萌一直念叨:“哎,努力这么久,怎么才得个中不溜的三十三名啊?”

    “……”

    洛铃心默默盯着杯中的茶水,深思接下来的殿试又该如何准备。

    小萌百无聊赖往嘴里塞着花生米:“哎呀,公子啊,我们怕是没望了,还是回乡里当个举人老爷吧。”

    “……吃着东西还闭不上你的嘴。”

    洛铃心被她吵得烦了,微微瞪了她一眼。

    接着,邻桌传来另外几名举子的谈话声。

    “诶,听说往年殿试主考都是董老丞相,今年可还一样?”

    有人问道。

    “嗯……”

    洛铃心低垂的目光倏然抬起,按耐不住惊喜之情。

    “董丞相,我终于要见到你了。师父……你的遗愿,我很快便能为你转达。”

    正暗想。

    邻桌另一人嗤道:“今年早不是老丞相了,而是乌横王代圣上出题,吏部尚书冯椿主监……”

    “啊?这……”

    几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想抱怨些什么,又忌惮在心。

    听见仇人的名字,洛铃心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平了下去,重重叹了一口气:“呃。”

    天子不亲临考场,那意味着她必须在殿试中脱颖而出,才能亲见龙颜,御前状告冤案。

    可一旦暴露锋芒,主考官员势必盯上她,虎口待张。她到底该激进还是守拙啊?

    芷筠,我该怎么走啊?

    她深深闭眼,疲惫扶额。

    “啊,上菜了上菜了,饿死我了。”

    小萌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却见她失魂落魄,不免疑惑:“喂,公子,吃饭了,有你爱吃的大肘子诶。”

    洛铃心抬起头来,高声喊道:“小二……拿壶酒来!”

    “啊?”

    小萌错愕地盯着她,一时噤声。

    *

    春山风绿,高树林立。

    孔庙香火燃续,人来人往,虔诚相拜。

    瞿茵茵轻车熟路,寻了之前的老师傅,进屋摆谈去了。

    叶芷筠站在高大的槲兰树下,仰头望对面那座巍峨的塔楼。

    楼檐上系着许多飞舞的红带子,随风飘荡。

    “这些红缎,是做什么用的?”

    她问。

    庙中师傅为其解答说:“状元红嘛,提前博个彩头。”

    “要是能爬上塔尖,执那刀笔,在最高的金榜上写下考者名字,就更加灵验了。”

    轻鸢听罢,有些惊讶:“这么高的楼,而且都没有路上去,只有一根那么陡的木梯,谁爬得上去啊?”

    师傅笑了笑:“正因为难,所以可贵。素来没有人敢攀上塔尖,取那孔圣亲传的文昌四宝。”

    叶芷筠听罢,浅浅沉眸:“儒家有言,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

    “长梯直上青云,寓意捷径二字。但却无人可攀,说明外物从来不是最大的助力,自身正,才是真正的捷径。”

    老师傅听了她的话,叹道:“这位夫人,心如明镜啊。”

    叶芷筠摇摇头:“我不是。我是一个俗人,为了她,甘愿执迷的俗人。”

    “她自求己,我则为她求神。”

    语罢,她挽起衣袖,坚定走向塔楼之下。

    “啊,姑娘,你可是要冒此险,求所谓的神来之笔?您小时候不是最恐高的吗?”

    轻鸢抬手拦住她,目露惊讶。

    叶芷筠道:“我只是试试,若是中途怕了,再原路下来便是。”

    “可是……”

    轻鸢还欲再劝,她却已经攀上了木梯的两边,三两步往上爬了。

    日头正高,塔山风光格外好,一支刀笔挂在其上,上面系着红绸,迎风飘飘。

    塔下,各路游人捧着高香,祭拜孔夫子,喃喃祈愿。

    一仰头,却见旁边的高塔上,有道渺小的人影正艰难往上攀爬。

    众人啧啧称奇。

    “哇,好厉害的女子,居然敢爬那么高!”

    “她男人不得高中个状元回来,简直枉为人!”

    “姐姐,姐姐好棒……”

    连一旁的小娃也跟着拍手叫好。

    人群散乱,庙外忽来一道挺拔身影,遮掩了大部分的光影。

    “侯爷,烦请您在此等候片刻,下官这就去为您找岷南一带的地方志……”

    那史官也不知为什么孔庙里会有完整的遗迹,听到祇峣侯要亲自来找,吓得胆子都差点破了,赶紧进门去找庙子里的大师傅问话。

    闻霆负手站在朱门一侧,看着嘈杂的人群,甚感喧闹。

    又见香火缭绕,神圣肃穆,他走向两种极端的中间,随意环视四周。

    瞿茵茵正在里屋虔诚祈祷,忽闻外界一阵骚动之声,她不禁出门探看。

    却见平素最温顺宁静的叶芷筠竟然做出了攀塔这等危险之事。

    “啊,嫂嫂……”

    她惊得捂住嘴,只觉不可思议。

    待爬到塔尖,叶芷筠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她稳住惧怕颤抖的右手,执起刀笔,在最高的金榜石上一笔一笔刻下洛铃心的名字。

    “铃心,无论御状能否告成功,我都只愿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你千万……莫辜负啊。”

    落笔的那一刻,她的眼眶湿得厉害。

    想起昔日在牢狱中同甘共苦的岁月,竟已恍若隔世。

    “姑娘……你慢点下来啊!”

    轻鸢在下面焦急大喊,张着手,恨不得接住她。

    叶芷筠取了所谓的孔圣四宝,装入包袱中,挂在身上,一步一步缓慢下梯。

    她胆小地不敢往下看,只紧紧抓住梯子的两端,确保自己还有余地移动。

    越往下,耳畔的风声越杂乱。

    她听得头晕,烦躁地往人群瞥了一眼。

    却不料正巧与站在袅袅香灰中的闻霆遥遥对视。

    “啊……”

    叶芷筠顿时被吓得手脚麻木,心口一僵,失足跌下那还有三米高的长梯。

    “天!姑娘……”

    轻鸢吓坏了,手足无措地在下面转着。

    脑袋空空一片之际,身侧闪过一道利落凌厉的身影,如风擦去。

    “呃。”

    叶芷筠本以为得摔痛全身了,却不想落入了一个稳健有力的怀抱中。

    她睁眼看,更是惊呼出声:“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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