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天子神色一变,疲惫叹道:“算了,改日再谈,你先下去吧。”

    “是。”

    洛铃心拱手退离。

    正巧与前来的瑾贵妃打了个照面。

    “啊,贵妃娘娘万安。”

    她礼貌道。

    瑾贵妃上下打量她一眼,略感惊艳。

    “这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长得是挺俊美的。”

    她落座到天子身畔,笑着打趣。

    歌舒朗温和地看着她:“贵妃再这样说,朕可是要吃醋了。”

    “哼,陛下才不会吃醋呢,陛下都不来看臣妾,怎么会在乎臣妾的心里装着谁?”

    瑾贵妃娇嗔道。

    “……”

    天子隐忍烦躁,淡淡望着亭外的荷花荡漾。

    “陛下日理万机,身边不是祇峣侯,就是大臣们的身影,今日又得多添一位陆状元了。”

    “总之,就是不让臣妾陪在您的身边……”

    瑾贵妃喋喋不休地抱怨。

    歌舒朗忌惮乌横王的逼迫,也不敢太过冷落她,只得好生哄了几句。

    “行了,你先下去吧,朕要去批阅奏折了。”

    “诶,陛下……”

    瑾贵妃丧气地撇嘴。

    好不容易追到这里,他又躲起自己来了。

    眼见天子离开,她心灰意冷,坐在凉亭叹息。

    “哎,也不知道弟弟在北蛮怎么样了?”

    “娘娘何必愁呢?陛下派国舅爷前去出使,是器重他呀。”

    一旁的宫婢逢迎道。

    “嗯……话虽如此。”

    瑾贵妃面露思虑。

    “但本宫总觉得他近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

    日影高长,清风拂过窗沿,带起铜镜下淡淡的脂粉微末。

    叶芷筠自晨时收到洛铃心一封邀约信后,便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

    她鲜少如此精心打扮,本就沉鱼落雁的美貌更是锦上添花,姿容靓丽。

    轻鸢在门外小声‘抱怨’:“哎,姑娘你还没好吗?等会儿可让洛姑娘等久了。”

    “稍等稍等,马上就好。”

    叶芷筠咬下唇纸,抿了抿,轻轻起身,接过婢女手中的帷帽。

    她含笑道:“总归是铃心的大喜之事,我岂能随意便去了?”

    轻鸢点点头:“洛姑娘只要见到您啊,那眼睛里就生了光,怎会管你有没有梳妆呢?”

    “呵……”

    叶芷筠莞尔,两人刚一提步出门。

    怎料闻霆站在廊外,突然急急归家来。

    “啊!是侯爷。”

    轻鸢小声提醒。

    叶芷筠淡定站在原地,一时踌躇。

    她不敢走了,因为闻霆也注意到了她,正大步朝她走来。

    “侯爷。”

    她低眉,温顺地向他行礼。

    “嗯?你……你今日打扮得这样美艳,是要出门?”

    闻霆本是回家取文书,顺路过来瞅她一眼,哪知细看之下,素来寡淡清朴的她,会有这样惊艳的时候。

    哪怕上次他带她赴宫宴的时候,她的装扮也没有今日这般耐看,取悦人心。

    他错愕,更好奇她的目的。

    叶芷筠心中微微慌乱,左思右想,遂稍显平静地点头:“嗯。”

    “随婆母去镇国公府上拜访……”

    “哦。”

    闻霆了然,本有一丝狐疑,但也被压下了。

    他断定叶芷筠没有隐瞒他任何事的胆量。

    “那,早去早回。”

    “嗯。”

    叶芷筠颔首,浅笑以应。

    待拉着轻鸢出了府门,她才松了口气。

    “哇,姑娘你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竟敢对侯爷撒谎。”

    当时闻霆眼神一冷,轻鸢吓得腿都差点软了。

    叶芷筠居然还敢那般镇定地骗他。

    “不然怎样呢?向他坦白我的私心吗?”

    她不屑一顾地沉眸。

    “谁也不能破坏我与铃心的约定。”

    ……

    待入了听月楼的雅间,叶芷筠轻轻抬眸,便见屏风后的窗边,站着一道俊逸英致的背影。

    她激动唤道:“铃心……”

    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克制的期待。

    “云妹!你可算来了!”

    洛铃心闻声回首,忙收起心中思虑,引她坐下叙旧。

    “我本以为你不方便出府,所以让轻鸢务必告诉你不必为难。”

    叶芷筠摇头笑道:“没有很麻烦的。”

    她一语带过自己的境遇,进而问起对方的喜悦。

    “对了,你兄长的事情办妥了吗?”

    洛铃心重重点头:“当然!这还得多亏了丞相和侯爷的帮衬啊。”

    “昂?”

    叶芷筠迷茫迟钝地眨了眨眼。

    洛铃心兴致勃勃地为她描述详细经过。

    “你是不知,当时有多惊险!满朝文武都向着乌横王的亲信,只有我一个人主和劝降。圣上根本就无法动摇!”

    “要不是祇峣侯和董相为我出头,我恐怕当真就被那吏部尚书冯椿步步紧逼,露出破绽了……”

    闻言,叶芷筠颇感惊讶。

    “啊……你说,祇峣侯他帮了你。”

    “是啊!”

    洛铃心感激点头,如玉的笑颜焕发光彩。

    “我感觉祇峣侯这个人处事稳重,目光长远,有担当,又有涵养,而且公正清廉,为国为民,并不落俗于寻常权贵。”

    “之前我还不觉得他有多厉害,但自从梳理了王侯族史,核实过他的生平功绩后,我发现他确实是一个文武双全,不可多得的人才。”

    洛铃心的褒扬发自真心,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许欣慰。

    “云妹啊,你可算是嫁对人了。”

    “是,是嘛。”

    听罢,叶芷筠眉心微蹙,落寞垂眸。

    自己的夫君如此优秀,身为他的妻室,本该骄傲。

    但她的内心却是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在外如此坦荡,在家却只会刁难一个弱女子。

    祇峣侯好气度啊。

    她讽刺一笑,怪只怪,命运多舛,他们二人本就不是般配的一对。

    所以他风光的一切,压根就与她无关。

    “云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洛铃心见她神情不对,当即紧张询问。

    叶芷筠回神,淡淡摇头:“呃没有。”

    “洛姑娘,其实祇峣侯他……”

    一旁的婢女见不得她如此委屈,正要反驳。

    叶芷筠忙喝令了她:“轻鸢!”

    “嗯?”

    洛铃心眼神微凝,不解地看向她。

    叶芷筠镇定道:“他其实,有些习惯也不太好。”

    “什么习惯?”

    洛铃心皱眉,满眼的担心,倾泻无尽。

    叶芷筠抿了抿唇,苦笑道:“他,他喜欢吃胡豆。”

    “啊?”

    洛铃心愣了一瞬,大笑出声。

    “噗……我当什么事。”

    “吓我一跳,这算什么坏习惯?”

    叶芷筠垂眸点头:“嗯。他老是爱吃,我也没有办法。”

    洛铃心撑住额头,歪着脸,姿态松弛地望着她。

    “只要他不嫌弃你,欺负你,我就放心了。”

    “……”

    叶芷筠微怔,默然。

    半晌,她幽幽道:“我是一个失洁之人,他既往不咎,是人家宽宏大量,他要计较,也无可厚非,这怎能强求呢?”

    “可你之前不是说祇峣侯正因知晓此事,才对你更是心疼惋惜,颇多照顾吗?”

    洛铃心眼神一沉,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掩饰。

    “还是说云妹你一直在对我隐瞒自己的处境吗?”

    “……”

    叶芷筠心中苦涩难言,看她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夫家待我很好,但是我,我还是喜欢自由一点的生活。”

    她答非所问,又好似在暗示苦楚。

    洛铃心恍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随即,她目光坚毅,话音铿锵有力。

    “若是有人负你,纵需跨过刀山火海,鱼死网破,我也要将他千刀万剐,就地正法。”

    “啊……没,没有。侯爷一直尊重我的意愿,是我多愁善感了。”

    叶芷筠避开她杀意的眼神,轻轻摇头。

    “你现在已是朝廷命官,切不可再如当初在江湖上那般喊打喊杀。否则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啊。”

    洛铃心点头轻笑:“是是是,有云妹这么关心我,我当然惜命如金了。”

    “哼……”

    叶芷筠佯装厌烦地推开她,低眉窃笑。

    *

    距边境战事休止已过数十日,但使臣却迟迟未归。

    天子察觉起疑,命兵部派人再前往边部探查情况。

    岂料兵部尚书等人刚一回朝,便参了功臣一本。

    黄钟义正言辞地向天子叙述贺流景在边塞时,如何凌驾王权,扣押朝廷命官,封闭竞王伤重昏迷的事实,让他们返朝期限延误至今的。

    天子一听闻竞王危在旦夕的消息,忧怒并生,当即将贺流景罪名落实,押人天牢,择日问斩。

    彼时,洛铃心尚未听闻此事,还在翰林院潜心修史。

    心道这下可以为兄长的一生落下最光辉的一笔。

    哪知刚一提笔,正欲拟下草案,门外便乌泱泱拥进来一群喧杂的乌纱帽。

    同僚们在她耳畔高声宣扬:“哎哟,我说这人算不如天算吧。”

    “这贺流景当真是不识好歹,戴罪立功的大好机会不要,还敢兴兵造反,染指王权……不要命啦!”

    “早知他是如此孽性,陛下一开始就不该放虎归山,还是派祇峣侯前往北蛮妥当。”

    几个人一路指点江山,长篇大论,兴致勃发,丝毫没有意识到屋内已有人提早来此办公。

    “诶,陆状元,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同事一见本该休沐的她突然出现在此,全都惊得噤声,只剩面面相觑。

    “你们刚刚说陛下要处置谁?”

    洛铃心激动上前,瞪大双眸,几近切齿地问。

    “呃……这个,陆大人,虽然我们也是道听途说,但还是劝你别再趟这浑水啦。”

    那人拂开她的手,悻悻道。

    “是啊,一事归一事,你提议贺流景出使北蛮,成功议和,已是功臣,此刻不必要再出头,为自己招来连坐之责了啊!”

    几位官员语重心长地劝导她。

    其实也在观察她的反应,颇感好奇。

    洛铃心迅疾镇定下来,平静道:“晚生知晓了,多谢各位前辈提点。”

    她风轻云淡地走出门,往那炎炎夏日的绿荫里钻,几瞬便没了身影。

    “嘿,这年轻人就是莽撞啊……”

    几人唏嘘一场,兀自默然下来。

    *

    月静风幽,荷香暗透垂纱,玉簟生凉意,消去几分酷暑。

    花灯下,叶芷筠将调香的材料一一收好,寻来婢女交代:“轻鸢,这些天热了,蚊虫也多,你把这新香送些去龄儿屋里。”

    “他时常要读书至深夜,一定要提前将香点好,别让蚊虫咬伤了他……”

    轻鸢垂首接过香料,点头道:“是,姑娘。”

    叶芷筠略一沉吟,又道:“二房月份大了,近来也睡不安生,你也去送一趟吧。”

    “这……是。”

    轻鸢微微眨眼,欲言又止。

    “姑娘……听说,侯爷,侯爷今日从猎场伴驾回来,好似肩伤复发了,你要不要先去看一眼啊?”

    “嗯?”

    近来暗地里忙碌生意,对府中琐事,叶芷筠未曾上心,不慎疏忽了。

    她蹙了蹙眉,沉思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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