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信

    空旷的大街上除了来往的行人,再不见佳人一丝衣香鬓影。

    闻霆慌张到几近失态地追下来,却在环顾四周后,陷入一阵失落的惘然。

    这种难以控制的反应,连他也很例外。

    沉思片刻,他复又上了马车,并将这等愚蠢的行为归结到今日早朝上所受的刺激太深。

    数十年的光景里,他何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理智?

    “回府吧。”

    一声命令后,华贵的马车渐渐驶离繁华的街区。

    温暖的铺子里,老板正低头打着算盘,柜前却突来一片暗影遮挡。

    “掌柜的……”

    他听见这声柔和的嗓音,抬头看去,果真是之前的买家来了。

    “诶你……”

    已然违约倒卖了商铺的老板,在见到叶芷筠的那一刻,便心虚地眨眼。

    “掌柜的,之前我已经将最后的银钱付了,今日可否把地契那些给我呢?”

    叶芷筠温声询问。

    闻龄乖巧地站在她的身畔,悄悄打量这间空闲的店面,心头踏实了不少。

    很快,他和娘亲就能有安身之所了。

    “这……哎,这样吧,我把买金都退给你,你到别处去问问吧。”

    老板纠结一番,狠了心驱赶她。

    “什么?掌柜的,你怎么突然变卦了?之前我们白纸黑字立了字据的,你不能反悔啊!”

    叶芷筠未料错看了人,据理力争。

    老板听见她的威胁,不由盛怒,蛮不讲理起来。

    “我的铺子,我说不卖就不卖,你就是去官府告也没用!快点走吧,别耽搁我做生意。”

    “你……都是生意人,怎能如此不讲诚信?”

    叶芷筠咬紧牙关,高声质问。

    却被店里伙计一通轰赶,只得无奈离开。

    她前脚刚走,高价买下此间店铺的二主便乘了马车前来观看。

    老板连忙赔笑着上前:“哎哟,夫人您来了,快进来,里面暖和。”

    吕婷婷带着自己的家人一并进了店里。

    老板连忙命人上茶招待。

    “夫人,你瞧瞧这铺子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嗯。很宽敞了,留给你们随便卖点什么,也好在这京城打发时间。”

    她满意点头,回首冲着王富贵等人显摆大方。

    “哎哟亲表妹啊,这条街可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你把这铺子盘下来,就是卖石头那生意也是大红大紫啊!”

    王富贵献殷勤道。

    “那是。”

    几人没见识地在铺子里乱转。

    老板暗暗收敛嫌弃,为了钱活生生糟蹋了一间铺子,他心里倒不好受起来。

    ……

    *

    群山环绕,路遥水险。

    押赴洛铃心返京的差役,正在茶棚里休息。

    她一个人戴着脚链手链被困在一旁,端坐着仪态,远眺对面的山峰,恍若大事悬心。

    段越注意到她的状况,倒了杯热茶,缓缓走过去。

    “陆大人,请用茶。”

    他的以礼相待,以及之前在乌横王面前为自己说情的态度,微微打动了洛铃心。

    虽然立场对立,但其人品并不差。

    “嗯,多谢国舅爷。”

    洛铃心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差点被冻坏的嗓子终于温热了不少。

    虚弱的身子也有了些气力。

    她的病拖了有些时日了,浑身乏力得很。

    “嗯?”

    段越注目她饮茶时,忽见其没有喉结,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欲往前细看。

    “国舅爷,此番赶路,辛苦你了。”

    洛铃心敏感反应过来自己的松懈,迅疾将茶碗递给他。

    “哦,不碍事。叔父交代我入京接回世子,也是出于信任段某。”

    段越识趣地退回原位,温和笑说。

    “国舅爷知书达理,长袖善舞,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与王爷信任你,也算是人尽其才。”

    洛铃心欲试探他的忠心,语调低沉了些许。

    “为人臣子,理所应当。”

    段越却不着声色,避而不谈。

    “说来这次突然离京,还有些想念我的一位好友了。”

    “……”

    洛铃心低眸沉思,微微蹙眉。

    也不知道云妹如何了?

    祇峣侯到底对她怎样?她有没有看到我的信……千万别再轻生啊。

    待回京之后,我一定要找祇峣侯问清楚!

    就算是阎罗鬼煞,也不能欺负芷筠!

    “可惜她应该是不会想我的了。”

    段越略是叹了口气。

    摩挲着手中的香囊,略是失神。

    “呵,国舅爷这副神情,真令人好奇你的故人,可是一位红颜知己?”

    洛铃心调侃说。

    “嗯。”

    段越下意识点头,竟被她套了话去。

    “呃……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洛铃心怕他再睹物思人下去,可得在这荒郊野岭外相思病犯了。

    *

    雪停风静,路面湿滑,车辙的痕迹缓慢碾过积雪。

    竞王匆匆回府,欲寻叶芷筠谈心,却不料府上已无她的人影。

    闻盈汐听闻他在府中大发雷霆,下人们都不敢靠近,跪在外面请罪。

    一时提心掉胆,她小心翼翼捞帘而入。

    “王,王爷……”

    她微微行礼。

    歌舒冶眼神泛寒,缓步而来,一把钳住她的咽喉,冷声质问。

    “是你把她赶走了?”

    “不。不是的。是云姐姐她坚决要离开的。”

    闻盈汐瑟瑟发抖,心中想的只是回报叶芷筠的恩情,却没想到竞王会愤怒至此。

    “她要走,你不会替本王拦着吗?”

    竞王沉下眸色,俯身审视她楚楚可怜的泪颜。

    “还真把自己当成王妃了?也不掂量你们闻家的人配吗?”

    “我,妾身不敢,妾身知错。请王爷息怒。”

    相处多时,她对竞王的脾性稍稍了解,知晓他厌恶祇峣侯府,但今日才知道是因为他心爱的人是叶芷筠。

    这简直比话本故事还要荒唐。

    “本王恨不得你……”

    歌舒冶恶劣的话语还未脱口,唯见军中参将匆忙而来。

    “王爷,贺大人请你速返封地,乌横王已经在岭西边境驻军了。”

    “哼。”

    竞王稍稍回神,将闻盈汐恶狠狠扔向一边。

    “等本王回来,再找你算账。”

    “啊,王爷,等等,妾身有话要说……”

    闻盈汐听闻他要远征,也不顾划破的手心正汩汩流血,挣扎着去追他的身影。

    如果再不提接回娘亲的事,只怕娘亲的病会在侯府越拖越重。

    她很害怕竞王发怒,但更怕失去亲人的痛楚。

    之前提了几次,对方心系叶芷筠,无暇理会她的家事,便置之不理,若是这次他还不答应,祇峣侯那边又怎会同意呢?

    “王爷。”

    可惜歌舒冶走得很快,再无回头,绝情得没有一丝动容的余地。

    闻盈汐绝望扶住身畔的柱子,有些心碎。

    大夫人说如果王爷再与侯爷官场敌对,意见相左,就不让她再见娘亲了。

    但是政场之事,她一女子,又怎敢胡言?

    若非叶芷筠宽慰她府中尚有人照顾沈氏的病,她早就崩溃了。

    *

    屋顶的蛛网已经冻得僵直,劣质的炭火燃了一会儿,才驱走了半分寒气。

    整饬多日的寒铺,且看得过去了几分。

    闻龄搓了搓冻红的小手,连忙将炉子上的热水换下,倒入盆中给屋里还在布置柜台的叶芷筠送去。

    “娘亲,用热水洗洗手吧,你都打扫好久了。”

    “诶。”

    叶芷筠知晓他心疼自己,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桌边,歇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娘俩晚饭也还没吃,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

    闻龄赶紧将包袱里的烧饼拿出来,在炉边烤了烤,才递给叶芷筠。

    “娘亲,你先吃吧。”

    “嗯。我们分着吃。”

    叶芷筠疲惫的眼神忽然涌起了一点温暖的亮光。

    看着闻龄费劲地咬着那块干涩的饼,她心酸地红了眼眶。

    “龄儿,跟着娘亲,苦吗?”

    “不苦!没有爹爹凶我的日子,一点也不苦。”

    闻龄笑着安慰她。

    “是我对不住龄儿。”

    叶芷筠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娘亲……不哭。娘亲还有我呢,我以后长大了,当了大官,一定好好孝顺娘亲。”

    他稚嫩的小手伸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

    叶芷筠含笑点头:“嗯。幸好那位老板肯卖这间铺子给我们,虽然偏僻了些,但是等来年开春了,照样还是能做点生意。”

    “娘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我会帮娘亲努力干活儿的。”

    闻龄抱住她纤弱的身子,依偎着取暖。

    “嗯。”

    她抚了抚稚子的脑袋,感觉他长高了不少,人也懂事了许多。

    这样被迫成长的代价,总是残忍的。

    叶芷筠愧对的心情更重了。

    外面又下雪了。

    以前在江南小镇的时候,她和铃心总盼望着能一起去看一场冬日的雪。

    如今看到了,却失了其美,只是悲凉。

    “铃心……你何时回来啊?”

    滞留京城的原因,也是为了等她一个确切的消息。

    不若终日惶惶度过,叶芷筠的心永远无法安定下来。

    她怅惘看向屋外的风雪,暗暗祈祷对方平安。

    *

    监牢之中,光线昏暗。

    潮湿寒冷的空气,加重了洛铃心的咳嗽。

    她有些虚弱地靠在黢黑的墙壁上,发着高热,目光失焦。

    这是她第二次被关进天牢之中,短短一年光景,人生起落如她这般的人怕是不多见。

    想到那些贪官临死前对她穷凶极恶的诅咒,她心脏一阵缩紧。

    却不是恐惧后怕,而是厌恶那些肮脏的血迹,心疼无辜破碎的黎民。

    “芷筠……很快,我们就能报仇了。”

    洛铃心合上眼,坠下两行苦尽甘来的热泪。

    她永远忘不了昔日在刑场外叶芷筠为她磕头苦苦求情的场景,更忘不了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小姐,为了证据奔波驿站,遭人强夺清白的痛楚。

    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脱离牢狱,她的云妹不会变得这么狼狈憔悴。

    无论如何,此恩必不能忘!

    “呃,云妹,我好想你。”

    洛铃心已经烧得有些糊涂,开始胡言乱语。

    就在此时,牢狱过道之中闪过一道尊贵的明黄身影。

    见者无不跪拜俯首,高呼万岁,心道纳罕。

    “把门打开!”

    歌舒朗快步行至洛铃心所在牢房之外,蹙眉而入。

    “罪臣陆探微,还不赶紧起来接驾!”

    公公厉声高喝。

    “……”

    却不知她已病得昏迷,无有回应。

    天子察觉不对,不顾公公担惊受怕的劝阻,径直上前。

    “陆探微!朕来接你了,你醒醒。”

    天子负手上前,微微凝视,却见囚服宽松,锁骨下方的肌肤一览无余。

    一副熟悉缺有些模糊的星月图腾映入眼帘,令他震惊得放大瞳孔。

    灵星公主……?

    找遍天涯的人,此刻竟近在咫尺?

    天子有些不可置信,此事还待考究,他暂时将疑惑憋在心里。

    他伸手探到对方滚烫的脉搏,而面露担忧。

    “这……大胆!陆大人病得这样重,你们怎敢任他在此受罪!”

    歌舒朗一怒窜心,高声呵斥。

    随行众人连忙下跪请罪:“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啊。”

    公公汗颜难止,眼珠直转:还从未见过小皇帝这般生气的时候,这红人可比那宫里的娘娘还金贵啊。

    还未腹诽完,只见歌舒朗亲身弯腰,欲将人抱起离开。

    “啊,陛下,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公公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磕头劝道。

    “当心过了病气啊!龙体重要啊!”

    “狗奴才,滚远点!”

    天子不耐地踢翻挡道的太监,快步冲出牢房,好似急于求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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