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问

    天牢深处,灰暗潮湿。

    只有一缕微弱光线从小窗透进,照亮浮尘落定。

    段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阖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仿佛一尊易碎的玉雕。

    四周寂静,他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香囊,清冷的芬芳残留着一丝江南春暖的韵致,让他在此腐朽之地还能感受最后的一点心灵慰藉。

    牢门外的锁链忽然哗啦作响。

    他抬眸看去,只见瑾贵妃一身素简宫装,在宫人的拥簇下疾步而入。

    她钗环尽卸,眼下乌青,昔日华彩已被连日来的忧惧消磨殆尽。

    “阿越!弟弟!”

    瑾贵妃声音哽咽,屏退左右,独入铁栏之中,悲痛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段越迅即起身,温和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眼底泛出深深的心疼。

    “阿姐,你何苦来这污秽之地?天牢阴寒,莫要伤了凤体。”

    瑾贵妃见他身陷囹圄,依旧温言关心自己,更是心如刀绞。

    “弟弟,姐姐去求了太后恩准,才得此一见……姐姐,舍不得你呜呜……”

    “阿姐莫要伤心……是我之错……”

    段越望着她的泪眼,皱眉愧疚。

    “你让姐姐如何不忧心?你可知……陛下,陛下已经下旨,秋后……问斩!”

    瑾贵妃望着他俊逸的脸庞,泪落不止,摇头惋叹。

    “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没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延续段家血脉,怎么可以……呜呜……”

    “阿姐不必伤怀。”

    段越轻轻回握她冰凉的双手,语气平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人生在世,有始有终,亦是常理,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你!”

    见他半点没有听懂自己暗示,瑾贵妃咬咬牙,直言相告。

    “弟弟,你不可无嗣!否则,你让阿姐日后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阿姐,你这是何意?”

    段越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怔愣,困惑地看向她突然凌厉的眼神。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在行刑前,为段家留后便是。”

    瑾贵妃朝外示意,语气严肃。

    这时,围栏外的嬷嬷领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裙,却难掩姿色的可爱少女,瑟瑟发抖地走了进来。

    “这女子家世清白,性子温顺。”

    瑾贵妃强势地看向段越,粗暴命令他。

    “你就在此与她成婚洞房,直到为我段家开枝散叶,留下一脉香火,才算全了你的孝道!”

    “姐姐你……”

    段越震惊地瞪大双眸,眼底染上一层薄怒。

    “愣着干什么?快去伺候公子!”

    瑾贵妃凶狠地瞪向那楚楚可怜的少女,急切地执念让她几近疯狂。

    “是……”

    那少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段越跟前,声音细若蚊蚋。

    “公,公子……”

    “够了!”

    段越声音沉怒,目光不忍地掠过那无辜的女子,定定看向一旁固执生气的胞姐。

    片刻,他痛心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极有风度地俯身,虚扶起那娇弱的女子,温和轻柔地安抚。

    “姑娘,此事非你之过,亦非你之愿。请回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那少女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慌忙退了出去。

    待牢门关上,段越转而面对瑾贵妃,语气满是失望和怒气。

    “姐姐!你为何要如此?你为何要逼我做这等禽兽之事?”

    “过了今夜,你让那女子日后如何自处?让她为我守活寡,难道不残忍吗?”

    段越义正言辞地质问。

    瑾贵妃更是步步紧逼,厉声喝道:“我这都是为了段家!”

    “这个女人你瞧不上眼,没关系。姐姐再为你寻个心仪的便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南方淑女?还是塞北佳人?妙龄少女,还是贤惠娇妻?你告诉阿姐,阿姐立马去给你找来!”

    “……段琳琅!”

    段越怒不可遏,低吼一声,转身闭眼,背对着她,声音里满是无奈疲惫。

    “阿姐,我求你了,不要再去伤害无辜了。此事,我断不会答应。你请回吧!”

    “好,好……”

    瑾贵妃见他油盐不进,执念更深,负气离去。

    “你不说,阿姐就替你选!我就不信,这天下女子,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

    她疾步出了黑暗阴湿的牢狱,对着一旁的宫人,狠声吩咐:“去!去给我找,把和国舅爷接触过的所有女子都给本宫找来!宫女也罢,民女也罢,全都抓来给他试!”

    *

    段越无力靠墙滑坐下来,将脸埋入掌心,香囊贴在心口,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度开启。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缓缓踏入,风尘中带着未散的怒意。

    “国舅。”

    洛铃心的声音酷寒胜冰雪。

    段越抬首,掩去失态,勉强地扯出一抹温和浅笑:“陆大人,你回来了。边境一切可还顺利?”

    洛铃心不应,冷冷地审视他:“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越惊慌一颤,随即垂下眼眸,避开了她锐利的视线,语气仍是平静的无奈。

    “为了家族,我……别无选择。”

    闻言,洛铃心攥紧的拳头松开一瞬,便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揪住段越的前襟。

    “狗屁家族!”

    她将段越狠狠抵在冰冷的石墙上,厉声斥责。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

    洛铃心怒火中烧,口不择言。

    “你可知此举,不仅是让你一身才学清名尽毁,更是让世间公平正义蒙尘!”

    她对段越语带惋惜,但转而拔高音调,深恨不已。

    “你让边疆枉死的将士英魂何安?你让那些被乌横王势力戕害的百姓冤屈何诉?你这一认,元凶之罪便由大化小,你让那些苦苦等待公道的人,情何以堪啊?!”

    段越未料她如此激愤,被她话语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眼眶通红。

    只能羞愧地低下头,一遍遍重复呢喃:“对不起……我……不能忘恩负义……”

    “段越,是我看错你了。”

    洛铃心罢然松开手,对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感到怒其不争。

    她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鄙夷:“原以为你心怀天下,明辨是非。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只知抱残守缺,愚忠愚孝的……懦夫!”

    “……对不住。”

    段越抿紧苍白的唇瓣,睫羽轻颤,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斥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巧得令人心碎,却死活不改。

    “……”

    洛铃心被他这副态度,激得心头怒火更炽,声音却已是深深的无力。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去向陛下陈情,指认乌横王的罪状?”

    “……不行。”

    段越道完歉,依旧轻轻摇头,声音小了,却还是坚定。

    骂不哭,骂不醒,骂不死!

    洛铃心简直要被他气得晕厥过去。

    “那你把证据告诉我!”

    “我去找!我去替你翻案!”

    洛铃心几近嘶吼,眼神肃厉,将段越‘凌迟’得体无完肤。

    段越抬眸看她,目光悲悯而悲哀,甚至楚楚可怜。

    “陆大人,没有用的。你……太天真了。”

    “陛下有陛下的不得已,你不要再去逼他了。我们微薄之力,撼动不了任何人,任何事。”

    他绝望的语气,刺得洛铃心猛然一怔。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锥,击中了他们所有人炽热跳动的心。

    她默然沉眸,闪过一丝晦暗的泄气。

    但随即眼中燃起更盛的斗志,她倔强地看向段越。

    “你别打压我的志气!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天理公道!”

    “就算老天装聋作哑,闭目不应……”

    洛铃心抬手指向那方狭小窗外的天光,声音斩钉截铁,绝不认输。

    “我也要亲手撕开他的眼皮,让他睁眼给我看清楚!这天下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

    说完,她不再看段越悲苦的姿态,一身正直义气不减,转身大步离去。

    段越望向她孤勇无比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沉重叹息:“哎……”

    *

    东奔西走,脚不沾地,疲惫不堪,仍是一无所获。

    洛铃心感觉自己像只无头苍蝇,茫然乱转。

    最后浑浑噩噩来到丞相府,一见到董千峪关切的询问,便委屈得痛哭起来,伏在茶桌上,埋头呜咽。

    “呜呜……老师,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哎……”

    董丞相叹息,沉重摇头。

    “探微啊,你莫再伤心了。此事……到此为止吧,陛下心里的苦,不必你少……”

    她如何能不伤心呢?

    国家亡了,师父作为将军,负伤将她救下,从此流落他国民间,相依为命。

    教她兵法,授她武功,启她心智……最后却被栽赃迫害……

    师父是为了保护她,才会认罪的啊……

    冤案……她为了告这桩冤案,一路艰辛,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到了天子脚下。

    原以为告了御状,就能让逝者沉冤昭雪。

    结果,这世道如此残酷……连九五之尊,都只能妥协天意。

    洛铃心不甘蹙眉,抬头涕泗横流:“可若就此罢手,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董丞相沧桑的眼神露出悲愁,拍拍她的手背安抚。

    “此事牵扯先帝恩情、朝堂动荡、边境安稳……错综复杂,非是你我一腔热血所能扭转。你就算置身其中,也无力回天的。”

    “学生不信!”

    洛铃心咬住下唇,快速思考遗漏之处。

    “乌横王……疯了?此事,定有蹊跷!”

    她骤然想到一点,决意起身告辞。

    “我要去亲眼看看,他到底……是真疯假疯。”

    老丞相还未应下,府外一道身影凛然入内:“本侯同你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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