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

    暮色渐沉,胭脂铺内,叶芷筠静坐窗边,为近来之事伤怀沉思。

    眼见时辰不早,却迟迟不见去永和医馆抓药的闻龄归来。

    她有些担忧站起身,觉得反常。

    闻龄素来乖巧懂事,不会晚归,此回定有蹊跷。

    她着急得准备出去寻找,门外却突然出现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数名身着宫装的内侍和带刀侍卫鱼贯而入,瞬间将小小的铺面围得水泄不通,粗暴地驱走了满室清香。

    “叶氏,贵妃娘娘有请,随咱家走一趟吧。”

    为首太监不近人情地宣旨。

    叶芷筠心头一凛,强装镇定询问:“不知贵妃娘娘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娘娘的心思,岂是咱家能揣度的?快走吧,莫让娘娘久等了。”

    太监语带不耐,挥手示意侍卫上前。

    说是请,却如此咄咄逼人。

    叶芷筠心知抗拒无用,更担心孩子落在他们手中,只得压下心头疑惧,随他们离开。

    ……

    宫阙深深,琉璃泛华。

    贵妃居所,殿宇奢华,熏香浓烈,无形的压迫感催上心头。

    珠帘轻晃,环佩叮当。

    叶芷筠抬头便见瑾贵妃云鬓华服,姿态高傲地由着宫女搀扶而出。

    她凤眸微凝,目光锐寒,审视中自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与段越那般温柔谦和的气质截然不同,在她身上,只能看到一种久困深宫的磋磨与戾气。

    只一眼,叶芷筠便全然明白了。

    龄儿的失踪,定然与她有关。

    “民女叶芷筠,参见贵妃娘娘。”

    她依礼下拜,声音清冷,不卑不亢。

    “不知娘娘将民女稚子带至何处?她年幼无知,若有冲撞,民女愿一力承担,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瑾贵妃见她猜出自己所为,嗤笑一声,并未叫她起身。

    而是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她纤弱却不屈的身影。

    “确有几分姿色。若非是个下堂妇,给本宫弟弟做个妾室,倒也绰绰有余。

    叶芷筠倏然抬头,面对她的羞辱,眼底已有怒意:“娘娘究竟意欲何为?”

    “本宫要你……”

    瑾贵妃凌厉看向她,狠绝命令。

    “即刻去天牢,与段越成婚洞房,为他留后!”

    “什么?”

    叶芷筠如遭雷劈,震惊地下意识摇头。

    “不,不可。此等荒唐之事,民女不答应!”

    “不答应?由得你选吗?”

    瑾贵妃怒上眉梢,瞪着她,嘲讽道。

    “你还当自己是那个端庄娴雅的侯府夫人啊?一个弃妇,装什么清高!”

    “若非阿越心悦于你,临死前只念你一人,本宫岂会找上你这等卑贱身份的女子?”

    叶芷筠脸色苍白,颦眉深深:“贵妃娘娘,民女与国舅爷清白之交,并无私情。”

    “呵……你倒是会拿乔。敢拿本宫弟弟作挡?”

    瑾贵妃起身,步步逼近,语气欲发狠厉。

    “本宫告诉你,你若不从,本宫立刻让人把你的宝贝儿子剁碎了喂狗!”

    “不……”

    叶芷筠浑身一颤,咬紧下唇,血色尽褪,心口如大石压住,喘息艰难。

    龄儿……

    瑾贵妃见她颓然不语,正要再度威逼,却见其眼神狠绝,毫无示弱之意。

    “民女……宁死不受辱!”

    说罢,叶芷筠鼓起勇气,竟起身要撞向身旁金柱!

    “快拦住她!”

    瑾贵妃大惊失色,尖声叫道。

    宫女忙上前及时将其阻止。

    经此一吓,瑾贵妃心神俱乱,再不敢威胁她,强势之气泄了大半。

    她抚着心口片刻,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着哀切。

    “叶姑娘……本宫知道,此事委屈了你。”

    她走近几步,试图去拉叶芷筠的手,却被避开,只得悻悻收回。

    “可是你知不知道,阿越他……他为你做了多少?”

    瑾贵妃眼眶一红,哽咽叹息,打起了感情牌。

    “他流连你身边,却从不强求你为他做任何事。他爱护你,甚至为你鸣不平。”

    “你还记得上次你为那个婢女击鼓鸣冤,得罪乌横王世子之事吗?你以为你能在京中安然无恙,是天意庇护吗?”

    瑾贵妃款款道来,竟语重心长了几分。

    “都是阿越,瞒着我,偷偷跑去太后,叔父两边争执劝解,甚至想让孟乾亲自去侯府给你赔罪!只是因你与侯爷和离之事突然,这才未竟……可这份心意,难道不够真吗?”

    “……”

    叶芷筠微微怔住。

    她从未想过,轻鸢之事背后,还有段越这番无声的周旋。

    他帮她许多,却从不宣之于口。

    叶芷筠内心动容,不免软化下来。

    “可是现在,他,他就快要问斩了啊!”

    瑾贵妃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他还那么年轻,尚未娶妻,若就此断了香火,你让本宫……如何面对父母在天之灵?”

    说着,瑾贵妃把心一横,竟作势向她跪下。

    “叶姑娘,算本宫求你了,求你在他最后的生命里,成全了他这点念想吧!”

    “娘娘不可!”

    叶芷筠心神俱震,连忙扶住她倾下来的身子,跟着跪倒在地,无助泣泪摇头。

    “你别这样……别这样啊……”

    一边是儿子的性命,一边是自己的清白,中间还夹杂着她对段越无以为报的恩情……

    如此复杂的情绪交织,叶芷筠心如刀绞,绝望闭目,清泪两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驾马至乌横王府外,闻霆顺势一撩衣袍风尘,静待紧随其后的洛铃心,一道入府。

    “陆大人。”

    闻霆看着她,神色复杂。

    “陛下旨意,令本侯来此交接军务,顺便暗查乌横王病情真伪,还望你到时配合一二。”

    “嗯。”

    洛铃心冷淡颔首,无意多言,凛然负手,率先踏入王府大门。

    府内一片死寂,昔日煊赫奢华的门庭,如今门禁森严,天罗地网。

    虽然大势已被竞王收揽,此处还未查封,但……陛下优柔寡断,定然还会留下恩典。

    洛铃心长叹一声,随即进屋,锐利的目光一瞬便锁向蜷缩在榻的乌横王身上。

    曾经的王者,此刻垂垂老矣,眼神涣散,涎水沾襟,口中念念有词,尽是疯癫痴语。

    闻霆皱眉打量,试图看出其破绽。

    洛铃心冷眼审视,忽而上前,对那神志不清的老头语带讽刺。

    “乌横王!段越已替你认下所有罪行,不日便要问斩。”

    “你好歹也是一代枭雄,如今儿子死了,你视作亲子的侄子也要为你顶罪赴死,你难道还要在这里装疯卖傻,当那缩头乌龟吗?”

    未料她如此果断锋利,闻霆一怔,看向乌横王神色。

    却见其毫无反应,时而痴笑,时而痛哭,哇哇大叫。

    他不由摇头叹气,看来是真疯了。

    “你说话啊!你若恨我杀你儿子,就清醒着来杀我啊!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杀我啊!”

    洛铃心不信,恨意滔天,再度逼近,恶狠狠咆哮。

    榻上的乌横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浑浊的眼底,似藏着无穷无尽的怨恨。

    随即他更夸张地手舞足蹈起来,抓住药碗,哗啦啦倒在脸上,疯魔无比。

    侍卫拦住激进的洛铃心,不让她再靠近。

    闻霆见状,彻底罢然,也劝道:“走吧,他……没反应了。”

    洛铃心捏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泛白。

    “可恶……”

    她看着那演得无懈可击的乌横王,心中疑虑更深,却苦于没有证据,只得被闻霆带着,压下满腔愤懑,无力地转身离去。

    待到王府门口,闻霆顿住,回头严肃看向她。

    “陆大人,你已求证心中困惑,此案就别再跟进了……”

    他的语气突然低沉,带着一丝哀伤。

    “你殿上逼问,闹得满朝风雨,乌横王旧部已经害怕夜长梦多,四处煽动民心造势……陛下迫于压力,已改诏令,将段越斩立决!”

    “……!”

    洛铃心踉跄后退半步,心头悲怆震怒,不可置信望向闻霆。

    半晌,她苍凉苦笑:“哈……陛下,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

    刑期将近,段越枯坐牢狱之中,心中却异常平静。

    陆探微为他求情反惹得暗党躁动不安,天子被迫改判的风声,他也隐约听闻。

    念及她那般正直性情,确实容易冲动。

    自己早些死了,倒也免得他们再争论敌对,给天子徒增烦恼。

    正怔忪间,牢门外的锁链又作响,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打开。

    段越回首望去,只见逆光处,一抹熟悉的倩影映入眼帘,叫他恍惚至极,以为身在梦中。

    叶芷筠一袭绯色罗裙,云鬓微挽,珠花点缀,惊艳得灼人眼目。

    精心打扮的她,总是如此美丽,美得令人惊心。

    可是在这阴暗的牢狱,却格格不入。

    “芷筠?”

    段越眼中泛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几乎立刻起身去迎她。

    但随即感到不安,困惑,深深皱眉。

    “你……你怎么来了?”

    他心中已有猜想,但是不敢求证,害怕她受到伤害。

    叶芷筠麻木上前,轻轻握住他温凉的手,目光哀戚,却扯出一抹苦笑。

    “别问了……段公子,让我……看看你最后一面。”

    “你……”

    她泪光隐隐的憔悴眼神,令他心疼得碎了。

    “芷筠……到底怎么了?你,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段越心头一紧,不详的预感蔓延更广。

    “是不是姐姐?是不是瑾贵妃刁难你了?是不是她逼你来此?”

    他急切追问,声音因担忧而微微发颤。

    “……”

    叶芷筠偏开头,咬紧下唇,不肯言语。

    段越心中着急,重重握住她冰凉的手,几近恳求:“芷筠,告诉我!”

    声声温柔关切,彻底击溃叶芷筠强装坚强的心防。

    她泪如雨下,语不着调:“龄儿……呜,贵妃娘娘,抓走了龄儿……”

    “她说……除非我……我为你们段家留下一丝血脉……否则……”

    段越只觉浑身血液逆流,怒不可遏,心碎至极。

    猛地一拳砸在冷硬的石壁上,声响沉闷,鲜血淋漓。

    “她怎敢……她怎敢如此逼你!”

    他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

    “段公子……”

    叶芷筠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吓到,慌忙拉住他受伤的手吹抚,心疼地用衣袖擦拭那抹血红。

    她眼泪淌落在其手背,哭腔浓重:“不怪姐姐,是,是我自愿的……”

    她含泪抱住段越清减的背影,痛心疾首,轻轻哽咽:“你多次救我,护我,对龄儿也万般照拂……恩情如山,我无以为报……”

    “若此能救龄儿,能全你段家一丝血脉,我……我愿意……望你垂怜。”

    说着,她颤抖着手,解开衣扣,外衣将褪。

    “别!”

    段越余光瞥见,猛地转回身,别开脸,用力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忍住心头悲怆与无奈,极力克制情绪,声音放柔,却还是微微颤抖。

    “芷筠,不要……不要作践自己。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从来都不欠!”

    段越心痛到无法呼吸,珍重地将她单薄的身躯抱在怀中,温暖她几欲绝望的身心。

    叶芷筠强撑的坚强彻底瓦解,她崩溃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泣不成声,无力地捶打段越的后背,质问的不仅仅是他的赴死之举,更是对一路颠沛流离却生死两别的结局的痛斥。

    段越心如刀割,只能一遍遍轻抚她凌乱的青丝,哑声安抚:“对不起……芷筠……是我无用,护不住你,还连累了你和龄儿……”

    “段公子……呜……我,我不忍你……呜呜……”

    叶芷筠压抑不住的哭声渐渐式微,只是珍惜当下一点绝望的缱绻。

    彼此依偎,身影交织,光下剪影凄美而悲凉。

    而此刻,牢门出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阴影,他声音震怒得颤抖。

    “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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