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

    一声厉喝,打断了这片刻的安宁。

    叶芷筠受惊地从段越怀中抬头,一双泪眼朦胧,只见闻霆僵直立在牢门阴影处,岿然不动。

    他脸色低沉,总是自傲淡漠的眼神里,充斥着震怒,甚至是一种被背叛的心碎。

    “侯……”

    叶芷筠下意识回避他的虎视,柔声欲唤。

    段越却将她轻轻拉至身后。

    “祇峣侯……”

    他看着沉怒的闻霆,心神复杂,面上终归平静,语气仍是温和。

    “……”

    闻霆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微微胆怯慌乱的叶芷筠身上。

    他看着她凌乱的衣衫,泛红的眼眶,以及段越对她那般保护的姿态……胸腔中焚起的怒火简直要将他的理智烧尽!

    他步步逼近,黑靴踩过潮湿的地面,每一步都沉闷迟钝。

    “好一幕……感人肺腑的互诉情肠,好一对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闻霆声音泛寒,唇角微弯,用讥讽的攻击姿态掩饰透骨酸心的嫉妒之情。

    “国舅临死前,倒是享尽了艳福!”

    “侯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芷筠听他这般过分欺侮段越,忧怒并生,不由上前争辩。

    “那是怎样?!”

    闻霆猛地看向她,目光炯炯,却怒意滔滔。

    “是他胁迫于你?还是你自愿投怀送抱,来这牢里与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紧紧盯着叶芷筠手里的流苏玉佩,更觉失望。

    连定情信物都交换了,是吗?

    “祇峣侯!你不要一叶障目,就过甚其词,污人清白!”

    段越沉声打断他,将叶芷筠拦在身后,怕他做出过激之事。

    遂又平和解释:“此事与芷筠无关,一切皆因我而起。请你不要迁怒她……你也没有资格责怪她。”

    “芷筠?叫得可真亲切!”

    闻霆怒极反笑,逼近一步,攥紧拳心,竭力压制声音里的暴怒。

    “你跟她什么关系?你敢这般唤她?

    “我……”

    段越垂眸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位自己的身份。

    “与你无关。”

    叶芷筠站出来,冷冷吐字。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这么叫我,唯独你不行。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我不懂?”

    闻霆被她的话扎得心肝剧痛,再也克制不住冲动。

    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回自己身边,关上牢门,而后恶狠狠道。

    “好!就算我不懂,我也不会让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啊……”

    叶芷筠吃痛低吟一声,挣扎不开他的力道,只得恨恨瞪着他。

    “住手!闻霆,你弄疼她了!”

    段越见状,再难保持沉默,他猛地抓住栏杆,眉头紧蹙。

    “与你何干?”

    闻霆怒喝,将叶芷筠粗暴搂入怀中桎梏,牢牢控住。

    “段越,你既然要当忠臣孝子,替你那狼子野心的叔父顶罪,就该安安分分地等死!何必临了,还要她为你伤心?”

    “我……是我,对不起芷筠。”

    段越闭了闭眼,长睫微颤,再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悲凉。

    “段公子,不要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叶芷筠含泪摇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他。

    “你愿意?”

    闻霆低头看向她,眸色猩红,心中酸涩不堪,又怒火高涨。

    “你就这般自轻自贱,非要与一个戴罪之身,将死之人纠缠不清?叶芷筠,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侯爷,我不求你高看我,但求你看在往日情分……去向圣上求情,饶他一命,好不好?段公子罪不至此啊,他不该死啊呜呜……”

    叶芷筠几近滑跪在地,用力抓着闻霆的衣裳苦苦哀求。

    “芷筠……别……哎。”

    段越心碎一片,悲怆低眉,连叹息都显得无力。

    “……倘若今日在此牢狱的是我,你也会为了我,去向别的男人求情吗?”

    闻霆沉默良久,抑或是心酸到无言以对。

    他拉起叶芷筠,欺近身前,咬牙切齿,却面露平静地追问她。

    “我……侯爷……我只是……”

    叶芷筠唇色苍白,语无伦次。

    “够了!”

    闻霆失望地低喝一声,抬手狠心在其后颈一击,将其打晕。

    叶芷筠嘤咛一声,软倒在他怀中,失去意识。

    “啊,你做什么?”

    段越担心地怒视闻霆。

    他将怀中娇软的身躯打横抱起,神色冷寒,目光淡漠却隐着一丝复杂。

    “圣上顾念旧情,虽改诏令为斩立决,但他命我来问你,如果你愿意,也可赐毒酒,留你全尸,至少,走得……体面些。”

    段越闻言,缓缓松开抓住栏杆的手,挺直肩身,庄重跪下,朝着虚空,深深低头。

    “罪臣段越,谢陛下隆恩。”

    他沉眸,一字一句极为平静。

    “但,罪臣之过,祸及朝纲,唯有刑场抛血,方能震慑宵小,稳固圣威。”

    “……你好自为之。”

    闻霆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抱着叶芷筠转身欲走。

    “祇峣侯!”

    段越复又急切唤住他。

    闻霆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段越望着他怀中的叶芷筠,担忧更深,声音略有些颤抖:“劳烦你,照顾好她……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本侯自然知道。”

    闻霆咬紧牙关,重重吐字。

    段越顿了顿,又低声恳求:“还有……闻龄,此刻应该在贵妃手中。请你无论如何,救他出来。那孩子……不论是否与你血脉相连,他都是芷筠的命……”

    “……”

    闻霆背影僵硬一瞬,抱着叶芷筠的手臂更加用力。

    他没有回答,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但是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段越心道,至少他犹豫了……

    *

    天色阴沉,乌云压顶,一片晦暗,底下囚车,缓缓轧过宽敞的青石板路。

    明明是六月酷暑,今日却雨霜夹寒,自天飘落。

    百姓将两侧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仰头观望。

    有的知其为人,掩面低泣,泪洒衣襟,为段越感到惋惜。

    有的不明所以,受流言蛊惑,跟着人群痛骂“国贼该死”。

    但更多的是神情麻木的看客,只当这庄重残酷的法场,是生活里为数不多可观的一出大戏。

    叶芷筠牵着闻龄,一路跌跌撞撞追着囚车,泪如雨下。

    她发髻微散,衣裙素白,在寒风中显得单薄无助。

    “段公子——”

    她的声音已然嘶哑,泪水模糊了视线,仍是一遍遍唤着他。

    “段叔叔!不要走!段叔叔!”

    闻龄哭喊着,小手用力往前抓着,企图拉缓囚车前行的速度。

    段越惊愕回头,看到二人锲而不舍追来,心痛到无以复加,满目不舍。

    “芷筠……别跟了,快回去吧!”

    他轻轻摇头,示意二人离开。

    “回去吧,别吓着孩子……”

    他的冷静温柔,更令叶芷筠心如刀割。

    “段公子……呜呜……”

    她几近哭到脱力,用力抓紧段越想要松开的双手,呜咽哭腔,含糊不清。

    闻霆骑着高头大马,亲自押解此行。

    他面容冷硬,目视前方,不愿去看身后那般撕心裂肺的场景。

    可是绵绵不绝的哭泣,像天上乱飘的雨丝,淋着他的身心。

    他终于忍不住,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横在叶芷筠二人与囚车之间。

    “够了!法场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再敢上前,以同罪论处!”

    闻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疏离了二人的距离。

    但叶芷筠却将绝望的眼神转向他,苦苦哀求:“侯爷,求您开恩!让我们……让我们送恩人最后一程……”

    闻霆看到她满脸泪痕,伤心不已,心疼得咬紧牙关。

    他攥紧缰绳,别开了脸,没有同意,但也没有驱赶,算是默许了他们跟随在队伍旁边,但始终隔在中间,维持原则。

    刑场已至。

    监斩官刑部尚书端坐高台,面色肃穆。

    四周官兵林立,刀锋森然,将一切躁动隔绝在刑场之外,只留下一股冰冷的杀意。

    闻霆翻身下马,将囚犯交接。

    叶芷筠还欲往前,他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捏紧,让她无法挣脱,顺带将闻龄一并护在自己身后稍远的位置。

    段越跪在刑台中央,仍是干净整洁,铅尘不染。

    他看着周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场面,面容平静,是一丝解脱般的淡然。

    午时将至,监斩官望一眼焚香,令牌落地,清脆而令人胆寒。

    “时辰到——行刑!”

    闻言,膀大腰圆的刽子手饮尽一碗烈酒,喷在锋利笨重的斩刀之上。

    “段……”

    叶芷筠心神一震,咬紧下唇,猛地俯身,颤抖的双手紧紧蒙住了闻龄的眼睛。

    眼泪如断线珠串,簌簌抖落在地。

    闻霆默默往前一步,用背影挡住母子二人所有的视线。

    刽子手高举屠刀,正要落下……

    “刀下留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焦急怒喝,振聋发聩,自远处的人群里炸开。

    众人望去,只见洛铃心一身劲装,手持长剑,策马而至,直跃刑场。

    她飞身下马,几步踏上刑台,目光逼视着监斩官。

    刑部尚书有些惶恐,愕然起身:“陆大人?你来此命令刀下留人,可是有陛下圣旨?”

    洛铃心沉眸,一手暗压腰间剑柄,清晰咬字:“没有!”

    “没有?”

    刑部尚书心头一震,眉头紧锁,“那你这是……?”

    “劫法场,救冤者!”

    话音未落,洛铃心身形便动。

    众人直觉眼前一花,便见其已身手敏捷地掠至段越身旁。

    她毫不犹豫,一脚踢翻尚未反应过来的刽子手,同时长剑出鞘,寒光凛冽,一剑斩断段越手腕处的绳索。

    “快跑!”

    一声厉喝,她将段越往身后用力一推,目光扫视全场,声音透着决绝。

    “不准让他们抓住你!一切后果,由我陆探微一力承担!”

    “陆探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死罪!”

    闻霆惊怒万分,飞身而上,拦在她面前。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死又如何?”

    洛铃心面无惧色,持剑与他相对,眼底怒火悲凉。

    “若我一死,能换这世间公道长存,能救无辜冤者一命,我陆探微……无所畏惧!”

    她掷地有声,昭告天下,此案判决不公!

    “你!”

    闻霆气噎,知她性情刚烈,劝已无用。

    为免事态失控,他只得出手,将其制服。

    然而洛铃心身手不凡,反应灵敏,刀光剑影里,仍显游刃有余。

    两人一时难分高下,局面僵持。

    “愣着做什么?快点走!”

    洛铃心一面应付闻霆,一面格挡围上来的官兵,为段越劈开一条生路。

    “今日谁敢杀段越,便以命抵命!”

    她厉声高呼,气势惊人,竟真的震慑住部分官兵。

    刑场顿时乱作一团。

    趁此间隙,叶芷筠奔至段越身前,拉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地呼唤:“段公子!走!快走!”

    段越望着她焦急的泪颜,以及为他浴血开路的洛铃心,心中暖痛交织,最终坚定地拂开了她的手。

    他沉重摇头,眉头紧皱:“我若走了,陆大人……必死无疑!”

    此话,叫叶芷筠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转瞬,段越释然侧身,弯腰拾起那把掉落在地的斩刀。

    他深深回望一眼叶芷筠苍白的脸,目光依依不舍。

    随即,在所有人的惊骇之下,他横刀于颈,用力一抹……

    鲜血顿如红雨,喷洒在天,染红了他素色的囚衣,一片凄艳。

    “段越——!”

    叶芷筠撕心裂肺扑飞上前,扶住他缓缓倒下的身躯,用力捂着那血红的刀口,悲痛不已。

    “啊……”

    洛铃心听到那声凄厉哭腔,心神俱震,动作一滞。

    分神刹那,便被闻霆抓住契机,一掌击在她手腕,长剑脱手,数名官兵一拥而上,将她死死押住。

    她不再挣扎,目光越来越黯淡,心越来越凉,看着前方的叶芷筠抱住段越奄奄一息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浑身颤抖。

    段越靠在她怀中,尚存一丝意识,妄图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却终究无力落下。

    他的眼神温柔而涣散,只剩微弱的气音,重复着一句迟迟不曾兑现的遗憾。

    “芷筠……下……下辈子……求……求你……早些……认出……我……”

    话音渐落,那双总是温润笑意的眼眸,缓缓闭上,再无回应。

    “啊……呜呜段公子……我认出你了啊啊……我早就认出你了……对不起呜呜……”

    叶芷筠读懂了他最后几个字的唇语,声音嘶哑含糊,泣不成声。

    天空无光,大雨倾盆,冲刷这弥漫血腥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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