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看清那人的面容,但他不会记错,他一定见过。
“你住口!”洛须衣后退了半步,厉声呵了一句,“是谁说的与你何干?你以为胡言乱语,就会活着出去吗?”
“你给三娘下毒,死有余辜!”
听到这话,庵罗辰勉强歪了下头,反而笑得更大声了些,落到这个地步,他本就没有想着活着出去。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连同着血水,不停地喷涌出,洒在了胸前衣襟,甚至地面。
整个情景,又癫狂,又诡异。
“毒?哈哈哈……那不是毒啊!那是北境阴山岩的一种邪术。”
“才不是狗屁的三岁小儿就能下的毒,必须学医之人,才会用的邪术啊!”
他们柔然的将士,一群大男人,根本就不会医术,又如何习得那失传已久的邪术?
“你胡说!”
这人死到临头,就着最后一口气,还在疯言疯语。
洛须衣找到蜷缩在角落的兔子,抱起它便要往外跑,她不想留在这里。
什么邪术,简直荒谬至极。
明明文栀说过,三娘是中了毒,她怎么会骗她呢?
男人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不停地从身后嘶吼而来,“看到那老女人的第一眼,老子就认出来了!就是那种邪术,让人神智不清,一生短命啊!”
听到某个字眼,洛须衣慢慢停了下来,踌躇许久,拔下发髻上的一根珠钗,拧着眉回了头。
强忍着满腔的惧意和惶恐,就连握着钗子的手指都在不断颤抖,她缓缓举起那根金钗,站在了庵罗辰面前。
“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我。”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庵罗辰盯着她手中的金钗,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满是溢出的得意的笑容。
似乎这一场争斗,胜出的人,是他。
·
在地上坐了许久,洛须衣才缓身爬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户。鬓发拂乱,任由着夹带着热气的风,不停地拍打在两颊。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吹清脑中的思绪。
许是在窗边吹得久了,风大,揉进了眼,眼眶莫名酸涩,洛须衣轻轻拢了下衣衫。
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门外响起了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她保持着姿势,没有转身,下意识道:“进。”
外面的人应声而入,一道熟悉的呼唤传入耳中:“小姐!”
心头重重一颤,洛须衣猛地扭过头,眸中一片惊喜:“露珠,是你!”
丫鬟几步小跑到了她身旁,挽上她的胳膊,一如往常一般,连连小声哭诉:“小姐,奴婢都快担心死您了!”
洛须衣下意识回握上她,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面上激动的神色渐渐褪去,换上了一副凄凉和忧郁。
垂下眼,看着面前的侍女,轻碰了下嘴唇:“露珠……是你。”
一团乱麻,好像突然被剪子剪开,一缕一缕,掉落在眼前。
心头被一双手紧紧揪住,攥得生疼。洛须衣扬起脸,侧目望向窗外一角,不知何时,眼尾的泪却像断线的雨滴,不断滑落而下。
她举起手掌,不停地擦拭着眼角,试图隐藏住这点痕迹。
这一落泪,露珠一时间也呆住,措手不及,只得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泪痕:“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洛须衣摇了摇头,红着眼眶望向她,弯起眉眼,像是极其释然般,轻轻笑了笑:“风太大,迷眼了罢。”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劲,露珠立马搀扶她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递到跟前:“小姐若有心事,一定要告知奴婢,您这样,奴婢心里头看得难受。”
“那你呢?”盯着那杯茶,洛须衣没接,沉默了片刻,笑着反问她:“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
她的语气很轻,就算询问着日常的小事。
露珠端着杯子的手颤了下,就连茶水抖出来了一滴,也没发觉:“小姐安心,奴婢无事。”
以为主子在担忧自个家中的事,露珠满心暖意,笑盈盈道:“前面阿娘病重,奴婢来不及向小姐道明,只托人向管家告了假,回家专心侍奉阿娘。”
见人不接,露珠将茶水轻轻放到了她跟前,“托小姐的福,阿娘的病已经大好,七王爷担心其他人照料不周,便将奴婢从府中要了来。”
“露珠。”
侍女张嘴,下意识想要应声,却正正对上了洛须衣的那双眼,“你是来这照顾阿娘吗?”
露珠愣住,很快回过神,慌乱地低下头,讪讪一笑:“小姐怎的说起胡话了,这宅子可在城郊外,奴婢的阿娘住在……”
“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被拿起,重重砸到了不远处的门板上。
瓷片四分五裂,茶叶零散地耷拉在碎片上,甚至门扉上还沾着几片,茶水顺着地面,缓缓淌过,一片狼藉。
露珠像是被吓坏了,急忙跪下,扬起头,惶恐万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膝盖向前挪了半步,伸手拽住她的衣摆,嗓音带了几分颤:“是奴婢哪里做错了事?小姐,您告诉奴婢,奴婢一定会改,您万万不要气着自己。”
“你背叛了我?”
露珠下意识摇头,还没有来得及解释,洛须衣弯下腰,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尖,语气毫无波澜:“还是,你根本,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人?”
双手僵在半空,露珠彻底僵在原地。
半晌,她撇起嘴角,如同以前一样委屈地哭诉:“奴婢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谁的人?奴婢不知道,奴婢一直都是小姐的人!”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
见她不承认,积压已久的情绪忍不住爆发。
洛须衣径直从凳子上站起,一把推开跟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缓缓指向她。与此同时,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一行行地淌下。
“我让你去调查栀娘的底细,过去了那么久,你却没有提起只言片语。”
往日,但凡她想知道什么消息,露珠的门道总是最多最全,最多不过一日,便会将所有相关的东西全部告知。
而这一次,文栀的事,如同石沉大海。
她丝毫没有提起,还几次三番地搪塞了过去,不想让洛须衣想起。
露珠小声哽咽着,爬到她脚边,抱住大腿不肯撒手,语气飞快地解释:“小姐,是奴婢不中用,奴婢没有查到……”
“住口!”
洛须衣吼了声,露珠立马闭上了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我让你去查栀娘的事,几天后,三娘就紧跟着出了事?”
听到这儿,露珠屏住了呼吸,就连手上的力气都忘了用,慢慢卸了力道。
洛须衣抽出腿,摇着头朝外面跑了几步,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想要离那处远一些。
极力平复着呼吸,一字一句,问道:“三娘的病,跟燕江寒有没有关系?”
来自北境,会医术的人,她只认识一个。
随着一句句质问落下,露珠没再解释,面容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站起身,眼中露出了几分担忧,试探着朝她走了两步:“小姐……”
她越靠近,洛须衣越抗拒,连连后退:“你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栀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燕江寒要对三娘下手?你告诉我!”
洛须衣一边流着泪,一边不停地追问。
“小姐。”露珠没再上前,苦涩地摇了下头:“奴婢不能告诉您。”
忽然,洛须衣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苍凉至极:“你承认了对不对?”
“你是他的人。”
露珠抹着泪,无奈地点了下头:“对不起,小姐,奴婢一直都是七王爷的手下。”
说完,她立马摇头辩解:“但奴婢从未做过对小姐不利的事,奴婢一直把小姐当作真正的主子啊!”
全身的支撑都散了架,洛须衣没再出声,无力地瘫坐在地。
怪不得燕江寒知晓她的闺房布置,知晓她的喜好,清楚她不会骑马,甚至……当初他受伤到酒楼,莫名其妙要吃面。
或许只是因为前一天,哥哥恰好也给她煮了一碗。
她的每一步,都生活在自己亲近之人的监视下。
一幕幕串联了起来,洛须衣缓缓阖上眼:“初八那日,也是你故意引开了荷叶,制造我和燕江寒的偶遇,是吗?”
耳边只有一句道歉,“对不起,小姐。”
洛须衣扬起一边唇,无奈地笑了笑,她早该想明白的,露珠是燕江寒的人,从始至终都是。
因为她的露珠才不会,也从不会,背叛她。
丫鬟悄悄挪动了下步子,想上前搀扶起地上的人,脚下猛地一滞,生生止住,“小姐,您别冲动!不要做傻事呀!快把东西放下!”
双手勉强撑在地上,没有半点犹豫,洛须衣直接抓起了身旁一块锋利的瓷片,正正搁到了喉间。
这一次,没有哭喊,她满脸平静,嗓音淡淡:“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
“小姐……”
露珠向前移了下步子,洛须衣立马将瓷片往里挨近了一寸,白皙的皮肤,立刻印出了一道红印:“就算你会武功,你也快不过我。”
只需一瞬,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割断手下的喉咙。
露珠无力地摇头,慢慢在她身前跪下:“您别这样,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欺骗了您,您要打要骂,冲着奴婢来,不要伤着自己。”
似乎有些疲惫,洛须衣蹙起眉,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执拗地重复着:“告诉我。”
露珠死活不肯回答,“求求您不要做傻事,求您了!”
“露珠,你应该了解我的。”她敢说敢做。
手心的瓷片轻轻移动着,找准了一个位置。
“小姐不是洛家的亲生女儿!”
尖利的边缘即将划破喉管的一刻,手指蓦地僵住,瓷片滑落,一路划过手心,带出了一道猩红的血痕。
洛须衣茫然地眨了下眼,怔怔地呢喃道:“你……说什么?”
“小姐不是洛家的女儿,先夫人的孩子,只有公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