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燕江寒每每出去上半日,傍晚之前便会按时回来,随后便一直陪着洛须衣。
缙言身后跟着几人,抬了一个木箱进屋:“王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洛须衣凑过身,满脸好奇:“是什么?”
燕江寒摆了下手,暗卫默默退下。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件大红衣袍。
“元儿,过来试试。”
这是绣娘做的初始样式,先拿来给洛须衣过目和试穿。
洛须衣接过那件婚服,迟疑了小会,的确没人上门来为她量身,也没有选过花样。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掩下心头的情绪,她探出脑袋,立在铜镜前比划了几下,抿了下唇:“现在太晚了,明日再试穿吧。”
“为何?”
燕江寒疑惑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莫非晚上试穿婚服有不好的箴言?”
被这话逗笑,洛须衣扬了下眉梢,小心翼翼地将婚服放在了床头:“你呀,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今日已经梳洗完毕,想等着明儿上了妆再试穿,这样瞧着更好看些。”
肩头落下重重一物,燕江寒将下颌贴近了她侧颈,炽热的呼吸倾洒在耳畔:“元儿何时都好看。”
但只要她想何时,那便何时。
箱子里还有些头饰,都是一些初步打造的样子,一一拿来给她过目。
洛须衣没有什么意见,认真查看了一圈,便让人将东西拿了下去,只剩下那件等着试穿的婚服。
腰间缠绕着一双手,两人紧紧依偎着,她侧过头,眸子含笑望向他:“明日我穿给你看。”
“好。”感受着身前少女的温度,呼吸逐渐紊乱,他哑着声:“若明日无事,我就在府中陪你一整天。”
就算有急事脱不开身,待大婚当日,他也是能瞧见的。
自从醉酒那晚的逾矩后,燕江寒没再允许洛须衣喝酒,也未曾有过过分的举动。
今夜也一样,和她一起用完晚膳,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待人走后,洛须衣关上了房门,走到了那件婚服前。
拿起来触摸了一下,又翻看了圈,终于,在一层内衬中,发现了一个小药包。
她下意识环视了下左右,窗户紧闭着,才放下心,将药包收起,藏在了枕头底下。
翌日,燕江寒将必须做的事吩咐了高轩,打算陪着洛须衣一整日。
没曾想,还未来得及交代下去,宫里的暗线便来了人。
高轩掏了掏耳朵,重复道:“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耳鸣,听错了话。
内线低下头,轻声重复了遍:“圣上突然呕血,现在昏迷不醒。”
高轩下意识看向上座的人。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收拢,燕江寒抬起头,眼底满是冷意,慢慢吐出了两个字:“进宫。”
院子外忽然围了一大群侍卫,露珠被吓了一跳,叫住为首之人:“高副将,这是怎么了?”
高轩轻咳了声,“宫里发生了点大事,王爷命我派人守着这。”
洛须衣站在窗沿,将二人的话听个明白,默默阖上眼了窗户,坐了回去。
没多久,露珠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小姐,这是厨房做新的,您尝尝。”
“王爷进宫了?”洛须衣手中抚摸着那件嫁衣,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露珠轻轻点头:“似乎出了点大事,只派了高副将过来。”
“大事……”洛须衣忽然笑了笑,小声呢喃着:“是啊,他期望了那么久,应该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吧。”
只是,她想让他再看一眼的,可他却没有来。
“露珠,帮我梳妆吧。”她拿起婚袍,朝丫鬟招了招手:“我想好好试试这衣裳。”
说完半晌,面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露珠慢吞吞地放下盘子,勉强勾了下嘴角:“奴婢听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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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江寒从城郊赶来,路上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入宫时,殿门前已经跪了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他停顿了片刻,眉头微蹙,缓缓进了内殿。
屋内也跪了小片大臣,届是位高权重者,燕江寒掠过一眼,洛家和杜家也在。
洛青海挺直着背脊,一代武将,丝毫看不出年纪上的变化来,而他旁边,洛凌云不在。
这种场合,洛凌云不可能无故消失。想起宅中的的人,他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想要退出房门。
“王爷。”
一声低呼,洛青海叫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少安毋躁。”
不论如何,今日这场景,他都离开不得。
思虑了小会,燕江寒还是进了屋。也罢,或许是他多虑,元儿已经和他冰释前嫌,他这担忧属实多余。
除了各位大臣,也不乏各宫妃子和皇子公主。
皇后坐在龙榻边,紧紧握着皇帝的手,一旁跪着的是燕鹤成。
床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嘴唇铁青泛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所以的太医都围在一边,神色凝重,满脸全是无奈,连连小声叹气。
皇后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陛下到底如何了,你们一个个装着哑巴,倒是说句话啊!”
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还是一个太医院的老人站了出来,微微摇头:“陛下早已疴疾缠身,今日不甚服用了相克的药物,不小心引发加重了病症。”
太医立即跪了下去,俯下身子:“陛下的身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庸医!太医院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皇后狠狠地指着下面一群人骂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皇上的,竟然让他服用了相克之物,罪同谋逆,统统拉下去砍了!”
“娘娘饶命啊!”
此话一出,在皇帝手下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磕头求饶:“陛下每日入腹的吃食,都由太医院查验过,奴才们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皇后没听他们说的话,站起身,朝门口的侍卫吩咐道:“来人啊,拉下去,杖毙!”
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全被拖了出去,燕江寒微微侧了下身子,给他们让出一条道。随后默默走近了些,观察了眼皇帝。
半帘下眼,若有所思。
的确是药物相克,他让人用的药是慢性催命,而这人,直接下了个恨手。
且,不是下在饮食中。
心中忍不住嗤笑了声,不论是谁,总之,他们的目的都一致,他自然也不会帮着揪出这问题。
一些胆子小的宫嫔和皇子开始哭哭啼啼,就连有些臣子都在悄悄抹眼泪。
像是被一屋子的哭哭啼啼的动静吵醒,明黄锦被下,皇帝的指尖动了动。
一道沉沉的咳嗽声响起,皇帝缓缓睁开眼,掠过一遍下方的人,嗓音缓缓:“朕还没死,都在哭什么?”
皇后脸颊还挂着两条泪痕,抬头瞪大瞳仁,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陛下!您醒了?”
“父皇!”燕鹤成也跟着伏到了床沿,轻轻握着男人的手臂。
一时间,底下跪着的人纷纷噤了声,默默埋着头。
燕江寒没有吭声,也没有挪动身子,一直跪在床尾处。
似有错觉,他抬眸,总觉得一道实现隐隐望了过来。
还未等思虑清楚,皇帝依靠着软枕,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出声:“朕的身子朕再清楚不过,你们也不必再为此忧心。”
有些肱骨老臣瞬间红了眼,急忙唤道:“陛下!”
看着屋子里的一排排人影,他收回眼,轻轻叹了声气:“洛爱卿,杜爱卿,你二人到书桌旁,按下第二个格子旁的暗扣,里面的圣旨拿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顿时绷住了呼吸,就连手中或是脚下的动作都僵住。
众人完全没有料想到,皇帝会提前留下圣旨,现在这个场景,不用猜,便能知道那圣旨中的内容。
洛青海和杜阳泽对视了眼,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书桌走去。掠过燕江寒时,目光状似无意地相撞了片刻。
二人掠过身侧,前方又有几道视线投了过来。
是洛家一派的人,算下来,也和他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燕江寒凝着眉,细细计划着今日的盘算。
玄狼卫几日前便暗地里从北境赶了过来,现在全部潜伏在宫门口,耐心待命。
若是今日那老头子便宣布了储君,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得好好照料一番了。
正想着,两人已经按照方法,将一道圣旨拿了过来。
皇帝握着拳重重咳嗽了几声,虚弱地开口:“就由二位爱卿,替朕宣读这道旨意吧。”
洛青海和身旁的人齐齐应声,默契地个拿着一边卷轴,缓缓从中间展开。
下一瞬,一个名字赫然浮现在眼前。
杜阳泽瞪大眸子,满脸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和惊诧,下意识投向皇后和燕鹤成。
同样反应的,也包括洛青海。
只他深深蹙了下眉,神情一怔,凝重地望向燕江寒。
燕江寒自然也感受到了二人的视线,手中五指渐渐合拢,他知道,上面是储君之位的人选。
两人文武臣中的砥柱,由他们宣读出口,没人敢质疑。
燕江寒心底并无什么波动,他早就知道老头子会选谁。
随着一道深沉的声音回响在屋内,除了门外的人,里面所有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前面的话,燕江寒没有听进耳朵。
本来念到后面,他也没有什么兴趣,直到,众人屏息静气,等着那个名字响起。
“七王爷燕江寒,孝友天成,深得宗庙社稷之望,则立为新君,即日登基,以承洪业。尔中外文武百官,其同心辅弼,恪守臣节,共安黎庶。”
直到话音落下,众人都没有回过神。
甚至有胆大的,直接窃窃私语起来:“没听错吧,圣上将皇位传给了七王爷……一个从小不受宠的贱婢之子。”
“还不闭嘴,要不要命了!”
最惊讶的乃属皇后和燕鹤成,母子两人瞬间止住了哭声,直愣愣地盯着那道圣旨,“陛下,这是您亲手写下的旨意?”
不止二人,其余人都不是满脸不可置信。
燕江寒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慢慢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不远处,男人死寂深沉的目光。
“我儿江寒,酷似朕躬。”
短短八个字,就决定了一切。
燕江寒僵了下,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他是贱婢之子,不受重视,生母被毒死,甚至不惜把他扔到北境自生自灭。
他挣扎了十三年,苦心孤诣,用尽了一切谋划,甚至欺骗利用了心爱之人。
如今,只不过短短八个字,就为他的这场局定了终点。
他做的全部,都仿佛笑话。
一切都没有发生,皇宫内安静祥和。
直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燕江寒脸上都没有看出任何喜色和轻松。
缙言不懂主子的心思,只觉得熬了这么多年,日后终于不用再过被别人踩在脚底下的苦日子,连情绪都高涨了不少:“王爷,咱们回王府还是去私宅?”
最后两个字好像点醒了他的思绪,不知为何,今日没有见到洛凌云,燕江寒总觉得不安。
他命人卸下马车,直接骑马往城外赶了回去。
果不其然,等回到私宅时,门口高轩带着一众侍卫,正和洛凌云带的一帮人僵持不下。
“洛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着洛须衣的缘故,燕江寒已经尽量放缓了声线,毕竟,他永远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洛凌云转过身,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洛某今日来,是要带走我的妹妹。”
“洛公子怕不是忘了。”燕江寒嗤笑了声,悠悠抬起眸:“我们还有几日便要成亲了,届时,大舅哥自然是要把元儿接走的。”
洛凌云直视上他的目光,“她说了,她不愿嫁你。”
“什么时候说了……”
燕江寒懒懒地勾了下嘴角,刚想质问,目光却倏然一凛,定在上方:“怎么回事?”
他望向高轩:“府里怎么会有烟雾?”
一缕灰白的烟雾随着风被吹了过来。
这府宅占地面积大,瞧不见火势,却能看见烟雾,证明火势已经变大,浓雾弥漫开来。
府内大半的人都被高轩叫了出来,以防洛凌云想要强闯,若是某一地突然走水,自然无法立即察觉。
他急忙命令手下之人:“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查是哪个地方,赶紧救火!”
心头忽然止不住地慌乱,燕江寒直接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一边快步朝里头走去,一边质问高轩:“元儿那边有多少人?”
高轩背脊一僵,低下头:“加上露珠那个丫头,共三人。”
两个暗卫,看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完全足够。
步子停了下来,燕江寒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拧着眉,狠狠地扫过他:“洛凌云在大门外,你竟只留了两个人在她身边?”
高轩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驳,一个洒扫的丫鬟踉跄着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啦!”
燕江寒立即松开了手,拍着手掌,冷冷地睨过一个眼神,丫鬟便瞬间住了嘴:“有什么事,好好说话。”
丫鬟滑跪在地:“回王爷的话,走水的地方,似乎是荷花池那边,是洛小姐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