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洛须衣才悠悠转醒，揉了揉鬓角，有些刺疼。
听见动静，一直候着的露珠连忙端了一碗汤药进屋：“小姐，您昨夜喝了许多酒，这是安神的药。”
“多谢。”
回忆起昨晚的事，腿上似乎还有残留的酥麻感，耳垂有些发烫，洛须衣微微颔首：“你先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丫鬟伏下眉眼，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以往主子从不会拒绝她侍奉，只得苦涩道：“是。”
端起那碗汤药，苦涩的气味扑鼻而来，洛须衣没蹙眉，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将空碗放到承盘，她犹豫了小会，转向即将出去的露珠：“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露珠急忙回头，“小姐有何事？奴婢定当万死不辞。”
洛须衣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眼里似在思量是否可行，又或者，能否信任她。
鼻头倏地一酸，露珠慢慢跪在床沿，弯下背脊，“只要是小姐所愿，奴婢都会尽心而为。”
一股淡淡的凄凉萦绕在心头，洛须衣侧过身子，用被子裹住了自己，许久没有说话。
她竟然也到了这种地步，连从小伺候的侍女，都不能说出一句真话，害怕她会背叛自己。
抱着膝头，两人沉默了良久，洛须衣轻轻叹了声气，“可以的话，帮我约一下高副将。”
“这事瞒不住王爷的。”露珠下意识应声。
高轩是他的心腹，就算燕江寒不问，他也会将和洛须衣见面的事全盘告知。
更遑论，这府邸处处潜伏着暗卫，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都躲不过他们的眼。
洛须衣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没想过瞒他，他也不会多管。”
侍女抬起头，迟疑道：“小姐这是和王爷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吗？”
“对。”洛须衣扬起嘴角，温柔地笑了笑：“过不了多久，我们便会成亲了，届时，你该改口了。”
少女的笑容温婉，是露珠从未见过的模样。更像走到绝境，无可奈何的作罢和释然。
一番梳洗过后，用过午膳，洛须衣去了荷花池边的水榭。
高轩已经得到了邀约，她只愿去等着，至于他来不来，是他的事。
微风拂过，水榭中的纱帘卷起一角，又无声回落，湖面轻轻荡起涟漪，经久不息。
身后逐渐响起一道脚步声，洛须衣悄悄扬了下唇，“高副将。”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洛大小姐。”
高轩额头上还顶着一块疤痕，就连肩上的伤也还未痊愈，只是隔着衣裳，瞧不见伤痕。
他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拧着眉，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洛须衣招了招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隔着湖面，周围没有暗卫，是个可以谈天说事的好地方。
高轩显然也想到了这处，只是不知，叫他来的目的何在？
洛须衣倒了一杯花茶，轻轻推到他跟前：“这花茶味道清幽，高副将尝尝。”
大男人心中藏不住事，瞥了眼那茶，没去接，直白地问道：“洛大小姐就不要兜圈子了，找我来有何事？”
“若是庵罗辰的事，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的确是我故意为之，引诱你进入暗牢，想让你知道一些真相。”
洛须衣没回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悠哉悠哉地品了一口：“果真不错。”
对面的男人别过眼，沉声提醒道：“洛大小姐，若无要事，高轩就先离开了。”
近几日杜家蠢蠢欲动，他忙着调回玄狼卫，没有这个功夫，跟一个女人在这闲聊喝茶。
拱手行了个礼，起身刚要离开之际，洛须衣慢慢开了口：“高副将现在知道，王爷为何要娶我了吗？”
提起这个，怒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几日，燕江寒热脸贴冷屁股的样子，所有人都看在眼底，暗卫不敢声张，他却是实实在在瞧了个明白。
自己的那顿打，也没白捱，最起码，试探出了他的态度。
高轩转过身，轻哼了句，低声提醒道：“洛大小姐日后便是七王妃，合该凡事都为了王爷着想，乖乖地躲在宅中，莫要作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里，高轩是越加烦躁，怪不得古人说红颜祸水呢？
若是让燕鹤成知晓燕江寒有这样一个软肋，直接将人一绑，皇位还争什么？直接俯首称臣，大大方方让出去得了。
这般想着，连带着对面前的女子都多了几分怨怼也不耐，没好气道：“高轩所说，洛大小姐可听明白了？”
洛须衣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倚栏边：“我知道，权势，对他很重要。”
那个位置，也同样。
若是他不争，死的人，便会是他。
不知在对谁说，少女望着池中漂浮着的绿叶，有些出神：“我是喜欢他的，一直都很喜欢。”
甚至，在露珠说完北境那些事后，她只觉得更加心疼。
他过得很苦，她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高轩怔住，不自在地挠了下后脑勺，这什么情况？他为何要在这听小娘子对男人表白心迹？
刚想出声，洛须衣侧过身，望向了他：“可是，这样的喜欢，太累了。”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怀着满腹算计，接近她，利用她。
而她亲近之人，亦是帮凶。
她不否认自己对燕江寒的喜欢，可是也不会因着这喜欢，便毫无怨言地接受一切。
高轩哽住，迟疑着问道：“这是何意？”
“帮我。”洛须衣抬起头，目光灼灼，眼中满是坚定和执着，“若你觉得女子会耽误他夺天下，那便帮我，让我走。”
“这……”
此话一出，高轩顿时惊呆，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自愿离开，而且是这样的理由。
肩头的伤势隐隐作痛，像是一道惊醒，高轩犹豫了小会，吞吞吐吐道：“若大小姐乖乖待在这儿，待王爷继承大统，你二人便可琴瑟和鸣，白首相携，倒也没有不妥。”
高轩一时有些慌张，绞尽脑汁，想尽了毕生所知的所有好词，企图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明明希望她不存在，这样燕江寒便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但她真的这样说了，他却觉得浑身不舒坦，反倒想着，若是她走了，他家王爷该怎么办？
洛须衣轻轻摇了下头：“高副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心中种下了隔阂，饶是再喜欢，她也接受不了。
想起他们的初遇，想起父亲，胸前便隐隐作痛。
每一件，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怀着怨怼，甚至是憎恨，她应该如何，才能和他坦诚相待地走下去？
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委屈自己过这样的日子。
或许，二人终究有缘无份。
她想离开，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忘记一切，连带着那份喜欢，一起埋葬，好好地生活。
高轩咂巴一下瞪起眼，“洛大小姐，这恐怕……”
“若高副将不愿意，耳边风也好，投靠成王也罢，我有的是办法，让燕江寒放弃。”
“你！”
听到这话，高轩一下子炸了毛，先前对她的一点子愧疚全部消失，哂笑了声：“女子果真如此，眼界狭小，不堪一用。”
洛须衣没在乎他嘴中的辱骂，追问道：“如何？待我离开，他便再也不会有后顾之忧，高副将岂不放心？”
高轩犹豫半晌，试探道：“你想如何？”
他看得出，燕江寒对这洛家嫡女极其上心，若是就这般放走了人，说不定会火上浇油，事态更加严重。
“两日后，高副将只需照我说的做便可，事后，你只需要一概不知情。至于今日，若是燕江寒问起，你大可用庵罗辰一事回复他。”
紧接着，洛须衣跟他说了计划，高轩一边拧着眉，一边忍不住惊叹，没想到为了逃离，她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
“你真的决议如此？”
洛须衣撩了下眼帘：“高副将，若你不按我说的做，或者想着告诉燕江寒，我说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放弃夺那皇位。”
少女一步步靠近，声音软绵，却待着一股不可违背的力道，“十多年的谋划，千万将士怀揣着的信念，若是这样戛然而止，无非是白白葬送他们的命？”
她知道，这是高轩的软肋，也是每个将士的傲骨。
高轩沉下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洛大小姐不愧是洛将军的女儿。”
他弯下腰，拱手：“高轩愿意。”
无人看到，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洛须衣悄悄松了口气。
一眼望去，是守在池边的露珠。
洛须衣阖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瞧不见一丝异样。
她顺了下衣摆，缓缓走出水榭，刚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停下了步子：“高副将莫要忘了。”
“事成之后，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当作，她彻彻底底，消失了罢。
瞧见来人，露珠急忙迎了上前：“小姐，这天气可觉着热？”
现在已是五月，洛须衣摇了摇头：“还行，我们……”
还未说完，丫鬟环视了下四周，兴致勃勃道：“那奴婢陪小姐四处走走，解解闷吧。这府邸大，听闻小姐只逛过半日，定然连进门的路都不识呢！”
进府那日，燕江寒蒙住了双眼，她还天真地以为，是真的想给她一个惊喜。
如今想来，怕也只是早早便存着将她困在这里的想法，让她连出路都不认识。
洛须衣点了头，正要搭上丫鬟的手，蓦地又停在了半空。
心头重重一颤，她垂下眼，小声地问了句：“那我们去哪？”
露珠像是没察觉，主动搀扶过她，指了指西南边：“那边有许多小径，环境最是清幽，奴婢带小姐去那边转转吧。”
顺着所指的方向，洛须衣缓缓抬起头，掠过一眼。西南，按照方位布局，后门也应当在那片区域。
瞧见她没动作，丫鬟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小姐，若是晚了，咱们可逛不了多久，王爷晚些时候便回来了。”
“露珠。”洛须衣拉住她的衣袖，唤了一声。
“小姐，奴婢在呢。”露珠笑着望向她，眼眶微红，眸中似有水雾，柔声道：“只要小姐想做的，奴婢，都会帮小姐。”
洛须没应，只鼻头莫名酸涩起来，别开脸，努力保持着情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