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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北望如最初在公堂上所言,将整个庭审过程都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回宫后呈给身体实则并未有佯的昭明帝。

    不同于朝中百官内心深处仍未打消的对二人关系的遐思,这对君臣相处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守礼,公事公办间没有半分旖旎。

    昭明帝比冯北望年长十岁,今年四十有六,过去久经沙场的帝王竟生了副格外风雅的书生模样。

    烧着壁炉的神仙殿内温暖如春,他身上随意披着龙袍,端看着有几分和刘明月如出一辙的不拘小节,伏案间依稀还能窥得年轻时的形貌昳丽。

    但他的面容却是冷肃的,举手投足间具是说一不二的威仪,他只略微看了冯北望呈上来的竹简一眼便沉声道:“传朕旨意,准允明月楼协助诏狱彻查崔氏,诏狱那边也即刻调兵前往崔府。”

    “是。”冯北望应下,并未多言任何。

    相伴多年以来她再清楚不过昭明帝的心思深沉与铁腕无情,向来都只听吩咐办事,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

    冯北望的执行速度雷厉风行,刘明月回到明月楼不久就收到了来自昭明帝的圣旨。

    送走传旨的小黄门,她随意将这蚕丝织就的玄黑布帛搁置在前厅的四角桌上,对座上另外两名女子展露笑颜。

    东方鱼这会儿去了越骑营上值,沈犀和也在隔了一条街的百草堂内听诊。

    此时明月楼前厅内除她和顾真娘外,还有位身着素服的年轻女子,正是崔渠的遗孀宋珂。

    宋珂今年二十有四,虞朝自刘明月带头后便流行起了晚婚,而她十六岁便嫁予了长她五岁的崔渠,亦是他的结发之妻。

    相比于门第显赫的博陵崔氏,宋氏只是普通的落魄世族,族中也只有宋珂叔父在朝中就任五品官,与之天差地别。

    最初崔氏长房为家中嫡次子崔渠下聘时,宋珂只以为天上掉了馅饼。

    崔家人名声都很好,崔渠其人亦生得端正儒雅,与宋珂的母亲父亲对谈间具是敬重,全无世家子眼高于顶的架子。

    她怀抱着一腔柔情与憧憬踏入崔府的深宅大院,以为觅得良人。

    未曾想崔家上下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尤其是崔渠。洞房之夜她才发现此人要害处天生不足,在床榻间根本无法正常行事。

    可崔府是什么地方,进去了轻易如何能出,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断说服自己忍一忍,就当来这里享受荣华富贵了。

    但为崔渠管家不代表就能使用他的家当,她为他矜矜业业劳作,却只空得到个贤妇的名头——这个崔渠当真是一毛不拔,抠搜至极!

    不仅如此,后来她还发现难以行房并不代表崔渠便彻底禁了欲。

    或许因为天生不足而生出扭曲心理,此人格外喜欢勾引年龄尚幼的小姑娘,将她们圈入府中,即使什么都做不成也要过过心中的罪恶之瘾。

    宋珂实在受不了了,每日睁开眼看到和崔渠这个小家的账本便生出无限愤怒——

    男子总是给女子营造一种错觉,只要好生依附、侍奉就能从他们身上获利,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让女子更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劳作。

    她想,救不了别人至少她得试着救自己,她要与崔渠和离。

    然而和离尚未成功,崔渠便身死麦田。川河县距洛京城不远,崔家人火速赶来为崔渠收了尸,带她一起回了京宅。

    消息封锁得很快,她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直到她得唤一声叔父的崔少卿找上她,以娘家举族相胁,逼她认下蓄意谋杀崔渠的罪责。

    她没有答应,她的娘家早在对她说“敢和离便当没你这个女儿”时就已经没了。崔少卿面上略有诧异,但仍旧不以为然,只下令将她关在寝屋内。

    接着他一离去,宋珂便见着梁上的刘明月和东方鱼。

    一人戴着银质面具,一人面无表情,在内院昏暗的梁上犹如两尊索命的黑无常,宋珂差点以为自己提前见到了太奶。

    惊吓未过瞬息,只听戴着面具的刘明月对她说:“宋娘子,我们可以助你和离成功,从此脱离崔家。”

    宋珂这回自是知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喃喃回应:“条件呢?”

    而刘明月裸露在外的薄唇勾起上扬的弧度:“出庭指正崔少卿迫你顶罪。”

    这两件事都是宋珂想做的,她没有不应的道理,只不安地补充道:“你们想要我指正他,那么在此之前一定可以保全我的性命吧?”

    她记得崔少卿临去时的目光,看她仿佛一只蝼蚁。她怕自己被他畏罪自尽了,根本活不到出庭那日。

    “放心,我们很需要你。”刘明月依然莞尔。

    “两日后便是第一次庭审,尚不用你到场,崔正定会等初次庭审过后再看风向。到时候我安排人将你偷梁换柱出来,那人也已潜入崔家,这几日会模仿你的日常习惯并时刻保证你平安。”她有条不紊道。

    达成协议后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相见便是此刻。

    刘明月摘下面具,宋珂若干年前随崔渠出席过宫宴,当即认出了她。

    随后她轻轻摇头,制止了宋珂想要呼之于口的敬称,只是笑道:“宋娘子,方才的圣意你也都听到了,可还有疑虑?”

    “没,没有了。”宋珂仍是震惊,心中亦有隐秘的激动。

    诚然刘明月在诸多男子口中可谓是不守妇道的典范,可即使被迫囿于后宅,她依然对她心向往之。

    更何况从她张罗和离起便不打算守什么妇道了,刘明月对她来说不就是活生生的先行者、引路人么?

    双眼放光之间亦有泪花闪烁,宋珂抹了抹眼泪,忽而郑重道:“楼主,听说明月楼不要钱不要命,只要接受您对委托者提出的一个条件便能达成交易。”

    “先前虽是您提出请求,可不论是请求还是好处都是妾身的心之所向,妾身可否将此转为妾身对明月楼的委托,您还有什么需要妾身为您做的,妾身都可以……”

    “妾身愿为您和明月楼做牛做马,妾身很会算账……”说到这里她突然又变得不自信起来。

    刘明月看着她,神色忽而愣怔,眸中生出动容:“你我相称便好,离了崔府便不是妾身了,你也不用为我做牛做马。”

    “是,是……”宋珂执着地看着她,目光变得黯然:“说起来还是我要麻烦你,我这一和离,夫家与娘家便都没了。”

    “你放心,我先前既允诺助你和离,便不会只做一半。”刘明月道,唇角弧度愈发柔和:“洛京城中有诸多拼尽全力也要和离的女子,许多男子都曾觉得她们出走后便再无生路。”

    “但不是的,她们本身就有为自己开辟新路的勇气,只要往前走,怎么走都不会差的。我这里并不缺账房娘子,不过你知道罗生门吗?那里正在招。”

    “罗生门?”宋珂心潮澎湃间乍一听闻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当即压低声音问:“那个敢刺杀皇帝且从不失手的杀手组织?”

    刘明月笑容宽慰:“现在天下太平,罗生门早就不做此类铤而走险的事了。不过在那边做活的人,即使是世家也不敢招惹。”

    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宋珂决然点头:“好,我想去试一试。”

    “你先在这安心住下,那天梁上另一个黑着脸的,便是罗生门的现任主人。等案子彻底判完,她会给你安排新住处的。”刘明月继续道。

    ***

    事实上崔正此前确实决定先在初次庭审上观察风向,实在不行再伪造出宋珂畏罪自杀的假象。

    现下完全落了下风,崔梁所为被刘明月几乎原模原样地复述出来,仿佛洞悉了崔家的所有动向。他在府中不住地踱步,忽然开始对先前的打算起了犹豫,总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踏入某种圈套。

    “叔父,叔父,求求您了,救救侄儿吧!长房的子嗣现下只有我了,您也不想宗子的身份将来落在二房吧?以后侄儿会像孝敬父亲那样孝敬您的!”崔梁见崔正陷入纠结,跪着挪过去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道。

    “看看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比你哥哥又强在哪里?”崔正看到他就来气,狠狠踢开他:“阿渠不能人道,将来还不是要从你那儿过继,你就非得下那毒手!”

    崔梁瘫坐在地上,嘴巴动了动,终是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知道,崔渠不能人道的事便是他当年发现并暗中捅到长辈面前的。而他们兄弟之间的共同处,又何止是拥有同一位生母……

    望着跪在眼前双目通红的崔梁,崔正到底还是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白绫与遗书一并送至宋珂的院子。

    只是,现下崔府的宋夫人已变成刘明月的下属赵凭。

    明月楼有专门负责潜伏与收集情报的暗客,她们不仅武艺高强,且人人精通易容与口技。赵凭与宋珂身型相仿,这次便是她扮成宋珂偷梁换柱。

    与此同时,昭明帝差往崔府彻查的官兵就要抵达。

    刘明月安排在崔府中的暗客不止有赵凭一人,她们各司其职,时刻与她这边保持联络。

    赵桐是传递消息的最后一站线人,在刘明月刚安顿好宋柯时现身,单膝点地把即将收网之事尽数汇报。

    听完,看着被突然出现的赵桐吓了一跳的顾真娘,刘明月兴致勃勃道:“真是巧了,走,姐姐带你去看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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