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审

    “哟,我来的可真是太巧了,是不是啊崔少卿?”刘明月和顾真娘手牵手,在官兵的开道下大摇大摆地踏入崔府后院。

    崔家主宅也在平安坊上,几步路便走过去了,她们抵达时恰逢崔府乱作一团。

    匆匆赶来的崔正再绷不住神情,目光森冷地瞪视着银器遮面的刘明月,宛若一条吐信毒蛇终于显出原型;他身后的崔梁则慌乱至极,连世家男子平素最为注重的仪容都出了差乱,发冠略微歪斜于颅顶。

    根据冯北望的示意,诏狱此次调的兵都来自禁军五营之一的越骑营,其间为首的卫琢是东方鱼的副手。

    在刘明月到达现场前,一身戎装的卫琢气势凛然,全然无视崔府畜养的私兵与管事递来的好处便长驱直入。

    而她们刚进门就听到府内忽而闹出的动乱,此起彼伏、一发不可收拾,正是刘明月手下诸多暗客的手笔。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于大族而言,悄悄抹杀一名妇人的性命再简单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上面出岔子。

    就在崔家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卫琢带着人来到了事发地。

    扮作宋珂的赵凭正与奉命处死她的小厮就一根白绫拉扯,她身姿出奇灵活地避开身边捂过来的手,口中绝望而断断续续地嚷着:“救命……崔家当真是个虎狼地!”

    “叔父为何要杀我……”

    “救救我……”

    卫琢眉心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当即着下属救下她,并向管事发难:“看来崔家的腌臜事,远远不止崔县令强抢民女为婢一桩。”

    沙场中拼杀出来的悍将眉宇挑动间俱是威仪,崔家管事在她锐不可当的神色下讷讷道:“将军莫要听这妇人胡言……”

    对此卫琢冷哼一声,紧接着刘明月和顾真娘便同崔正叔侄迎面撞上。

    “哎呀!这不是崔家大少夫人么?”刘明月赶忙上前拉住赵凭的手怜惜道,而赵凭也顺势倚靠向她的怀抱,默默垂泪。

    “真是可怜见的,怎么还用上白绫了。”刘明月轻拍她的背脊,随后看向崔正,状似不敢置信道:“夫人口中喊着‘叔父为何要杀我’,莫非?”

    顾真娘也跟着讥讽:“原来崔家不止欺压草民的妹妹,对府中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如此狠辣,这便是百年世家的家风吗?”

    “区区一个乡野农女也敢对我崔氏口出狂言?”崔梁率先耐不住性子,轻蔑地上下打量起顾真娘。

    仍与刘明月手牵着手的顾真娘目不斜视地瞪了回去,而听到“乡野”二字,刘明月的唇角则扬起饶有兴致的弧度。

    “住口!”崔正就这样看着方才心中的担忧成为现实,听到崔梁口不择言更觉体内气血上涌,但他仍是在刘明月可能对此的发散前强作镇定道:“这本是桩丑事。”

    说罢他又揉了揉眉心,像是有几分难以启齿:“宋氏在家侄过世不久,便耐不住寂寞与府内马夫有染……如今事发,府中正要处理了她。”

    “是么?”唇间讥诮之意愈浓,刘明月没有理会他的胡诌,声音彻底冷沉下来。

    她方才还在安抚赵凭的手抬起,抖落出一道玄黑圣旨,随后用它指向崔氏叔侄与试图行凶的小厮,发号施令道:“吾奉同样乡野出身的陛下之圣意,协助诏狱彻查崔府,都带下去!”

    ***

    第二次庭审在崔府的一片混乱中如火如荼地拉开帷幕,此番崔府差点出了命案,连大理寺少卿崔正也被拿入了诏狱,原本尚对明月楼办案持戏谑态度的百官都无法再作壁上观。

    所有人都惧怕无视既有规则之人。

    无论此人最后会被如何卸磨杀驴、落得何等下场,在昭明帝以她为刀使出去时,都会有人比她先行成为刀下亡魂。

    上回庭审并未出席的御史中丞卢卞,此番也携夏、何二位御史来到诏狱中堂。

    他比王正卿更沉得住气,听闻上回王正卿在庭审中因座次闹了好大没脸的事情后,一早就将首座让了出来,主动坐在观席右侧的次座上。

    刘明月携顾真娘走过来时他率先起身,指着首座不动声色道:“这位特使,请。”

    “卢大人就是比王正卿懂事啊。”依然是纨绔的语调,刘明月侧身冲卢卞之后的王正卿扬唇:“王正卿,你还得多向人家学学。”

    语罢她没有立即就座,而是又将手伸向椅子,把它往御座的方向平移了些。

    她松开顾真娘的手,接着在落座后眼疾手快地向左弯腰,将原本属于卢卞的位置也拖了过来:“真娘,坐。”

    卢卞面上笑容愈深,实则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小看了这人的脸皮与胆大包天。

    但他到底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没有将情绪显露出来。

    失去原有的座位,他便只得转身看向王正卿,而王正卿也早已自觉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他之后的官员亦如是。

    刘明月单手搁在椅子把手,托腮眼瞧着他们一个让一个,心中“啧啧”了几声后对顾真娘道:“你看他们,好不好笑?”

    顾真娘此时尚说不出“好笑”二字,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刘明月仍是揉揉她的脑袋。

    卢卞这下真的有点笑不出来了。

    幸而此时高堂屏风后一抹玄色衣角及时出现,解救了他与众臣的尴尬。

    “陛下驾到——”小黄门拉长嗓音喊道。

    昭明帝今日终于亲临庭审现场,他年过不惑的面容很是红润,看着就相当康健。

    紧随其后的冯北望依然着了身暗红色女官制式的宫装,神色滴水不漏。

    刘明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昭明帝又很快移开,随后与其余人一并起身,道了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昭明帝沉声道。

    他也看向自己这个戴着面具,气定神闲间却怎么瞧都没个正型的女儿,眸光中一闪即逝过骄傲,以及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戎马半生的帝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刚坐下便着人将崔渠被害一案的相关人士全部带上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宋珂本人,之后是关押在诏狱中的顾丽娘、崔正、崔梁以及崔府的三名小厮,这次顾真娘只需要坐在刘明月身边旁观。

    人都到齐以后昭明帝便不再开口,还是将主持庭审的差事交予冯北望。

    “崔少卿,昨日崔家又新增一名苦主,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冯北望率先问崔正。

    “臣,无话可说。”崔正下意识地去撩前襟,却发现自己早已身着囚服,硬着头皮跪下,将手撑在地面生生磕了三个响头。

    “崔少卿这是在公堂之上来了脾气?”刘明月凉凉点评道。

    御座上瞬间传来爽朗的笑声,昭明帝就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堂中百官眼观鼻鼻观心,谁都知道陛下最喜欢一边这样笑着一边又多砍几个人头,皆是大气不敢喘一口。

    而刘明月依然自如。

    这番她甚至没有起身,只冲高堂信手一揖,懒洋洋道:“陛下,冯侍中,既然崔少卿无话可说,那便叫两位苦主好好说说,崔氏都是如何欺凌她们的。”

    “崔少卿可要记得,你无话可说哦。”最后半句落下重音。

    昭明帝看了冯北望一眼,冯北望了然:“准,那便由崔夫人先说。”

    “是,陛下,冯侍中。”宋珂缓缓行礼,将她和扮作她的赵凭在崔府所遭遇的所有一一道明。

    说完她不禁潸然泪下:“陛下,妾身嫁予崔渠已有八年。这八年不敢说功劳,却也从未对不起过崔氏半分。”

    “如今弟弟对哥哥痛下杀手,却要妾身这个做嫂嫂的当替罪羊,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请恕妾身妄言一句,叔父这是视您、视律法于无物。”

    说完她同样跪了下来,对着高堂连磕三下。

    “崔夫人请起,昨日之事发生于众目睽睽之下,陛下会为您做主的。”冯北望在崔梁涨红了脖子欲要开口前道,而后看向顾丽娘:“顾丽娘,你来说说当日在麦田。”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俱是心道不好,怎么叫了这个名字?

    而果不其然,甫一听到“丽娘”二字,昭明帝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便立即大变,他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丽娘……”

    昭明帝对文怀皇后的深情几乎人尽皆知,只要听到相关,哪怕仅是一个“丽”字,都会露出这幅神色。

    “丽娘,别怕,大胆说。”就在满堂寂静,顾丽娘亦不知所措时,刘明月沉稳的声音传来。

    整座公堂中似乎唯有她一人置身事外。

    高堂之上昭明帝依然在黯然神伤,冯北望面不改色,其余人的目光则开始在刘明月、昭明帝以及顾丽娘的身上来回打转。

    顾丽娘这几日都有顾真娘送饭,与姐姐日日相见,不复最初在大理寺时的憔悴模样。她比顾真娘小一岁,却比顾真娘生得还要高上一些,如同正在茁壮生长的小树。

    她对上刘明月不受周遭影响、始终从容不迫的目光,想起昨日在牢中见到她时,她对自己说的那句“你若想说那便说吧,无碍的,我支持你”。

    她知道刘明月用强抢民女为婢这一说辞来掩去实情,是为了她的名声考虑。

    大虞王朝对女子的束缚虽比前朝少些,可有些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从未改变。尤其在乡野间,自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无处不在。

    这道绳索能杀人,红口白牙间便能要去活生生的性命。

    可是凭什么呢?所以她不想躲了,她也不要名声。

    她要将这件事情宣之于口,且活得好好的,昂首挺胸地大步往前走,告诉这世上所有人,再遇到此事她还是会提起镰刀。

    不光砍向色胆包天的“崔渠”,还有名声。

    她攥紧双手,下定决心道:“草民顾丽娘,见过陛下与诸位大人。”

    “草民尚未完全告知姐姐实情,崔渠其人放浪不堪,勾结里正篡改草民的户籍便是源自对草民起了色心。草民拒绝他纳妾的企图后他便起了强掳之心,此后在麦田也试图对草民上下其手!”

    “所以草民打了他!”

    “草民想要替自己,也替所有有可能被他欺凌过的姐姐妹妹们一道状告崔渠!”

    她字句铿锵有力,执着的目光中初显无坚不摧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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