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言

    刘明月和囡囡痛快地击了掌,又回头冲东方鱼笑得无比快意。

    在酒楼厅堂瓦亮的灯光映照下,她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但她只唤了声她的名字:“阿鱼。”

    东方鱼则轻轻勾了勾唇,以坦然神色回应她,视线交汇间便是心有灵犀。

    这些年外面对刘明月的流言蜚语从未断过,东方鱼只要听到就不会手软。刘明月知道,这两个中年男子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便是因为他们的侄女。

    迎着二男显然忿忿却又不止出于对她们几人顾忌的目光,她将一枚月牙状的白玉悄悄塞给囡囡。

    吃饱喝足回到明月楼已是亥时过半,刘明月让大伙儿都早些回去休息,唯独叫住顾真娘。

    她们留在前厅,还是对坐于初见时的那张四角桌上,静听烛火燃出“噼啪”声。

    待众人走远,刘明月注视着隐有心事的顾真娘,缓缓道:“真娘,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眼前人的目光难得这般认真,顾真娘微微咬唇,终是下定决心:“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戴着面具吗?”

    见她憋了半天只问出这句,刘明月莞尔,一字一顿道:“好玩。”

    顾真娘不禁哑然,紧接着却见她依旧玩世不恭的面上浮现出鼓励,终究将真正想问的一股脑说了出口:“我记得第一次见姐姐的时候,姐姐腰间有一枚很特别的平安扣。”

    “姐姐好像很重视这枚平安扣,但只要姐姐戴上面具出门,我就看不到它了。”

    “姐姐对京中事事如此了若指掌,真的是在我到来时才知晓丽娘的冤案吗?姐姐一开始便信了我,仅仅是因为若有欺君,全由击鼓者一人承担吗?”

    “公堂上坐在我们对面的几位郡王是认识你吗?他们总偷偷看你,有个看着有些傻的好像特别害怕你。”

    “姐姐,楼主,您就是明月郡主吧?”

    最后顾真娘一瞬不眨地看着她,而刘明月唇边的笑意愈深:“我就知道,真娘是个敏锐的孩子。”

    *

    自刘明月被昭明帝贬为郡主并勒令闭门思过后,她明面上再未出席任何一场宫宴。

    从前作为大虞王朝仅有的公主与皇嗣,昭明帝不仅给她远超诸侯王规制的封邑,年年冬至祭礼都不顾百官异议让她跟随自己共同举行大典,而这本该是太子才享有的待遇。

    这几年昭明帝实际上也没有削减她的封邑,甚至暗中补贴她更多,像极了一位极度溺爱女儿的慈父。

    至于冬至祭礼与各个年节,她照旧入宫面圣,只是不再出现在人前。昭明帝会在北宫给她单独支个小灶,留她一个人不受打扰地用膳。

    今年冬至祭礼仍是如此,刘明月独自在北宫后殿内吃牛肉锅子。一边吃,一边欣赏窗外漫天纷飞的雪景。

    即使下了大雪,祭礼依然如常举行。

    刘明月从日暮时分吃到天色完全暗沉,昭明帝才和冯北望一起回到北宫。

    “父皇,冯侍中,一块儿吃点?”她随意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又夹了块牛肉放在面前的小碟子中,头也不抬地对他们道。

    锅里已经不剩几块牛肉了,冯北望始终佩服于她的能屈能伸与为所欲为,试图远离这对明显都不是正常人的天家父女:“陛下,郡主,臣先告退了。”

    以往这个时候昭明帝会顺势放行,但这日刘明月却不让她走:“冯侍中,留下吧,本宫有事向你与陛下禀报。”

    四日前赵凭发现大理寺忽然戒严,且还要额外推出一小批死刑犯在冬至前问斩,刘明月便嗅到一丝不对的气息。

    让赵凭继续查下去,却只得到零星消息,有股内部力量正在强行掩盖些什么。

    但这点讯息足够刘明月下判断——这批死刑犯中的某一位便是大理寺如此行事的原因。

    处刑名单与判书倒是公开的,在一堆穷凶极恶的人犯中,顾丽娘仅仅四字描述的“谋害命官”之罪显得如此模糊。

    她觉得,她一直等待的契机或许就要来了。

    人是肯定要救的,然而就在她想要亲自动手之际,赵凭那边传来消息,有位大理寺的官员将顾丽娘的判决按了下来。

    于是刘明月暂时收起夜行衣,只让赵凭继续盯住顾丽娘的安全,一有异动便直接劫狱。

    后来她也看到了顾真娘在大理寺门口的孤注一掷,以及一道匆匆赶去救人的背影。顺势再度观望之际,身旁的赵凭说正是此人同样觉得顾丽娘的案子疑点重重,拦下了关于她的处决。

    种种前情刘明月尽数在冯北望的见证下告知昭明帝,昭明帝则让她放手去做,并在她告辞时给她递了把伞:“明月,带上吧,回去的路上可能会下雪。”

    她没有拒绝,却在回去的路上看到穿了身朴素红袄,在平安坊内一路奔跑的顾真娘。

    其实过去也曾有人至明月楼的登闻鼓前踌躇,甚至有人已经执起鼓槌,但最终都无一例外地没有更进一步。

    洛京府门口的登闻鼓尚且形同虚设,而她的明月楼则连官府都不是,无人击鼓实属情理之中,她也早就做好了别的打算。

    看着头顶与肩膀皆被飘雪浸湿的顾真娘,刘明月追上前去将自己的伞给了她,并状似随意地问她为何这么冷还在外面。

    顾真娘说自己是这里的丫鬟,临时替主人传信,这会儿就要回去了。三日前便见过她的刘明月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笑着不由分说地将伞塞给了她。

    与她分别时刘明月难得生出些许期待:或许就在这晚,洛京城会发生点不一样的。

    而没过多久,顾真娘真的成为击响明月楼前登闻鼓的第一人。

    她想,老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用人来告诉她“天无绝她之路”。

    ……

    “真娘,姐姐瞒了你诸多,你可会怪姐姐?”将所有都坦白后刘明月问。

    “我怎么会怪您?”顾真娘连忙道,眸中却仍有纠结,她心中的最后一个疑问是关于昭明帝的:“郡主,陛下他真的……不是在利用您么?”

    这句问得颇为大胆,刘明月却是失笑,浑不在意地说出更为要命的:“自古这给皇帝做刀的,到最后往往都不得善终。皇帝的女儿又如何,这世上处死亲子的陛下光前朝便不知凡几。”

    “姐姐!”顾真娘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眸中不知不觉便生出泪意。

    “叫姐姐才对,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使用敬语。”刘明月立即起身,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

    她取出藏在衣襟下的平安扣,将红绳挂回在腰间后,又持着它细细抚摩:“这是我娘在我第一次上战场时送给我的平安扣,我相信,她会保我平安的。”

    她言辞笃定,眉目间不深的笑容浸透出与她这个人截然相反、春风化雨般的暖意。

    在顾真娘怔怔的目光下,她继续说回昭明帝,最后半句尤其意味深长:“不用担心我。目前,他还是我的好父皇。”

    ***

    翌日清早,冯北望亲自登临明月楼,为顾真娘和顾丽娘送上昭明帝御赐的牌匾。

    她身后的两个小黄门一道将牌匾上的红布揭开,不出意料恰是昭明帝在公堂上赞过她们姐妹二人的那句“姐妹情深”。

    “冯侍中,可要来楼里坐坐?”刘明月主动与冯北望寒暄。

    “不了。”冯北望笑着拒绝,却也主动给她提供了则大快人心的消息:“本官一会儿还要去趟崔府,陛下多题了块牌匾得送过去。”

    “哦?不知陛下给崔府的可是‘兄弟阋墙’?”刘明月饶有兴致地问。

    “特使说对了,正是这四字。”冯北望面上笑容加深,接着对她行了个告辞的礼。

    送走冯北望,无事一身轻的刘明月提着牌匾慢悠悠地晃回前厅。

    宋珂、顾真娘和顾丽娘都在,而东方鱼现下不用再去军营点卯,升官后反而比从前清闲许多,下了朝便回到明月楼。

    “真娘,丽娘,陛下给你们的赏赐来了,一会儿可以挂在房门口。”这会儿她们正在四角桌上用早膳,刘明月将这块牌匾放在另一张空着的案上。

    接着她往东方鱼身边一坐,勾住她的肩膀对宋珂笑道:“宋娘子,以后你就跟着阿鱼混,保证吃香喝辣,她的罗生门可比我这明月楼生意好多了。”

    最后一句说得满是羡慕。

    东方鱼很想问她是不是大白天也喝高了,但最终还是只睨了她一眼,随后冲宋珂友善道:“宋娘子,罗生门刚好缺位账房娘子,你经验丰富,以后便有劳了。”

    宋珂自是全然应下,虽然她仍是对罗生门有些犯怵,但这位东方姑娘她瞧着便很靠谱。

    安排完宋珂便轮到顾真娘和顾丽娘姐妹,她们年纪不大,正是继续读书的年纪。

    川河县不适合再回去,那儿学堂的条件也远不如洛京城。刘明月对她们的将来做过考量,只待问询她们本人的意见。

    于是她转向她们,笑眯眯道:“真娘,想不想知道加入明月楼后,我派你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顾真娘眸光一亮,颇为激动道:“是什么?姐姐,我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的!”

    “去太学,做一名太学生。”刘明月笑容不变,接着问顾丽娘:“丽娘,听说比起读书你更爱刀枪,想不想入军营历练一番?”

    顾丽娘与顾真娘对视一眼,最初的不可置信后皆郑重点头,一个道“是”,一个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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