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纨娘望着赵盈和高隐相继离去的背影,直到厅内只剩下她和长公主,才轻轻叹了口气。
“多登对的两个孩子。”她转向长公主,眼中满是欣赏,“一个如松挺拔,一个似花清丽,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长公主端起微凉的茶,瞥了她一眼,唇角带笑,“你这爱做媒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殿下难道不觉得?”林纨娘在亲近的长公主面前,说话也随意了几分。
“盈姐儿美貌聪慧,高编修才华出众,若真能成就一段良缘,岂不是金玉良配?”
“般配自然是般配的。”长公主敛了笑意,“子隐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确是良配。可你莫忘了,他身后那承恩伯府,是何等光景?”
她语气沉静,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他那嫡母,承恩伯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自己嫡出的儿子不成器,便视这庶长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磋磨还少么?
高隐能有今日,是自个儿从荆棘丛里一步步杀出来的。
盈姐儿若真嫁进承恩伯府,首先就要面对府里的明枪暗箭。以她的性子,要面对倒不难,不过何苦来哉。”
“况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高隐此人,志向远大,权利心重。
他能在承恩伯夫人的打压下走到今日,靠的可不是运气。这样的男子,心中装的是前程抱负,未必会耽于儿女情长。”
林纨娘轻叹,“殿下看得透彻。只是……方才看他们琴舞相和,实在般配。”
赵府门前,长公主府的马车缓缓停下。
随行的侍女恭敬地掀开车帘,扶着赵盈下车,又亲自将伴手礼交到赵府下人手中,这才行礼告辞。
这一番动静不小,早有下人通报了罗氏。
她匆匆赶到前院,正瞧见那辆装饰着公主府徽记的马车远去,而赵盈站在门前,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出门归来。
“盈姐儿回来了?”罗氏上前,目光在赵盈身上打了个转,又看向她手中那块显眼的白玉令牌,“这是……”
“长公主赏的,说日后可凭此令随时入府。”赵盈语气淡然。
罗氏心中一震。
长公主府的白玉令牌,京城里能有几个闺秀能得到?
她面上立刻堆起热切的笑容,“长公主殿下真是厚爱。快与母亲说说,今日在公主府可还顺利?”
她亲热地挽着赵盈的手往内院走,一边吩咐下人备茶。
“长公主殿下很是和善,问了些女学的事,又留我说了会儿话。”赵盈简略道,略去了高隐那段。
“就这些?”罗氏有些不信。若只是寻常说话,何至于赐下令牌?
赵盈看出她的疑虑,补充道:“长公主与外祖父有旧,大约是念着这份旧情,才多关照几分。”
罗氏这才恍然,想起赵盈的外祖父章太傅确实曾教导过长公主。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罗氏笑容更盛,“既然长公主看重你,你便多去走动。需要什么衣裳首饰,只管跟母亲说。”
她亲自替赵盈理了理鬓发,语气愈发亲热,“你父亲事忙,做为母亲,我少不得要多替你操心。如今你得了长公主青眼,日后说亲也容易些。”
罗氏看着赵盈。
当年她嫁入赵家做填房时,章太傅如日中天,对这外孙女疼爱有加。
如今太傅虽已故去,可赵盈偏偏又得了长公主的青眼。
这丫头,还真是好命。
“母亲为何这样看我?”赵盈察觉到她的目光。
罗氏忙收敛心神,笑道:“我是看你出落得越发标致了。长公主殿下既看重你,你日后可要多去请安,莫要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赵盈点头应下。
回到自己院中,赵盈屏退下人,独自坐在窗前。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白玉令牌。
令牌触手温润,上面刻着长公主府的徽记,象征着无上的荣宠。
她想起高隐……
想到那个青衫挺拔的身影,赵盈眸光微暗。
窗外,暮色渐沉,赵府各处陆续点起灯火。
罗氏坐在房中,与心腹罗妈妈低语:“你瞧着吧,这丫头的造化还在后头呢。日后她的亲事,怕是轮不到我们做主了。”
罗妈妈点头,“夫人说的是。有长公主撑腰,大小姐的前程差不了。”
罗氏叹气,“只可惜不是我的窈姐儿得了这般机缘。”
她轻叹一声,随即又振作精神,“不过也好,她若真能攀高枝,对我们赵家也是助力。
你吩咐下去,好生伺候盈姐儿,她要什么,只要不过分,都依着她。”
“是。”
隔了几日,林纨娘的马车停在了赵府门前。
这次她并未过多寒暄,只笑着对迎出来的罗氏道:“殿下这两日得了闲,想起盈姐儿,便让我来接她过府说说话。”
罗氏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连声道:“有劳林夫人亲自来接,是盈姐儿的福气。”
她一边忙不迭地让人去唤赵盈,一边亲自将林纨娘请进花厅奉茶。
罗氏又忙不迭地去内院,亲自督促赵盈更衣梳妆。
赵含窈也跟在一旁,看着母亲将那支原本要留给自己的点翠蝴蝶簪,插在了赵盈发间,嘴唇微微噘起,却不敢多言。
收拾停当,罗氏亲自将赵盈送到二门处。
只见林纨娘正站在一辆翠盖珠璎的马车旁等候,见到赵盈,便笑着迎上来,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好孩子,快随我上车,殿下还等着呢。”
赵盈向罗氏行了一礼,又对站在罗氏身后的赵含窈微微颔首,便由林纨娘牵着,登上了那辆规格远超寻常官眷,彰显着长公主府赫赫权势的马车。
赵含窈望着那马车辘辘驶远,直至消失在巷口,才轻轻扯了扯罗氏的衣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与酸涩,“娘,大姐姐的运气可真好……”
罗氏收回目光,看着身边娇养的亲生女儿,叹了口气,“傻孩子,这哪里单是运气。”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长公主是何等人物?那是先帝在位时就敢休夫,如今在朝堂上也说得上话的巾帼。
她看重盈姐儿,是盈姐儿的造化,可这份造化,也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
赵含窈闻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关于长公主那些堪称“离经叛道”的传闻——杖责无礼宗室、驳斥迂腐老臣、府中养男宠面首……
桩桩件件,都让她这等循规蹈矩的闺秀,感到心惊胆战。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女儿知道。要女儿去面对长公主殿下,只怕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大姐姐有勇气。”
罗氏如何不知亲生女儿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复杂。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姐姐自有她的路要走,你只需安安稳稳的,母亲日后必为你寻一门妥帖的亲事。”
话虽如此,她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里还是在感慨,为何赵盈不是她亲生的,她的窈姐儿偏偏就是比不上赵盈。
马车驶出赵府所在的街巷,却并未如赵盈所想般,朝着长公主府的方向行进。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辘辘声,窗外的景致渐渐由繁华街市,变为更开阔的官道。
赵盈心中微感诧异,不由看向身旁姿态闲适的林纨娘。
林纨娘察觉到她的目光,抿唇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盈姐儿,可是觉得路线不对?”
“正有些疑惑,请夫人解惑。”赵盈坦然道。
“咱们今日不去公主府。”林纨娘眼中带着一丝神秘与热络,“是殿下特意吩咐,让我直接接你去上林苑。”
“上林苑?”赵盈一怔。那是皇家禁苑,等闲不得入内。
“正是。”林纨娘笑道,“圣上在上林苑行猎,殿下随驾同行。
许是觉得苑中景致好,独赏无趣,又想起了你,便让我这个闲人跑一趟,接你过去一同散心。”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赵盈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分量。
圣驾行猎,长公主随行,这样的场合点名要她去,绝非简单的“散心”二字可以概括。
这无疑是长公主对她极为看重和亲近的表示,甚至可能带有将她引见给某些人的意味。
一丝紧张掠过心头,但很快被压下。
她面上依旧平静,只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劳烦夫人了。”
林纨娘仔细打量着赵盈,见她初时惊讶后便迅速恢复镇定,并无寻常闺秀听闻要面圣时的惶恐或过度欣喜,心中不由又添了几分赞赏。
这丫头,确实沉得住气。
“不必紧张,”林纨娘语气更和缓了些,“殿下既然叫你去,自然是觉得你合该在那等场合。你只需如常便是,殿下会看顾你的。”
“多谢夫人提点。”赵盈应道,目光转向窗外。
马车已驶出京城,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远山如黛,空气中也带上了草木的清新气息,她轻轻吸了口气。
约莫一个时辰后,皇家禁苑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
层峦叠翠,宫阙隐现,气派非凡。
马车经过严密查验,缓缓驶入苑门,沿途可见身着甲胄的禁军侍卫肃立,气氛森严而又透着皇家独有的威仪。
林纨娘低声叮嘱了几句苑内的规矩,赵盈一一记下。
最终,马车在一片开阔的草场边缘停下。
早有内侍在此等候,见了林纨娘和赵盈,连忙上前行礼引路。
“林夫人,赵姑娘,请随奴婢来。长公主殿下正在马场那边观看骑射。”
赵盈随着引路内侍,和林纨娘穿过一片精心修剪的草坪,还未走近,便已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吆喝声以及阵阵喝彩。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尘土混合的气息,带着一种蓬勃的活力。
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极为宽阔的跑马场上,数骑骏马正在奔腾角逐。
看台之上,华盖之下,隐约可见明黄色的身影,周围簇拥着宗室勋贵、文武大臣。
而稍侧一些,位置同样尊贵的一处看台上,端坐着的正是身着骑射劲装,英姿飒爽的长公主。
林纨娘领着赵盈,悄无声息地走到长公主看台侧后方。
长公主似乎早有所觉,回过头来,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赵盈身上。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容,对着赵盈招了招手。
“盈姐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