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其九)

    千雪的视线,缓缓移到他的指尖,她没有躲闪,只是看着,然后做出了一个楼云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手,用自己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悬着的手指。

    柔软微凉的触感,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转瞬即逝,却留下清晰的战栗。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眼底是纯粹的探究,“但我……不讨厌靠近你”,她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这里……有时候会跳得很快。”

    楼云崖怔在原地许久,所有刻意营造的蛊惑与试探,都在她近乎直白的坦诚面前土崩瓦解。

    *

    镜中的事物在此刻定格,前尘镜中的灵力似乎消耗过度,场景开始变得不稳定,周围的景象如同水墨般晕开。

    “看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冉青禾的脸色有些白,身形已经不稳。

    楼听澜反手扶住她,正欲将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丹田,却被她抽开。

    冉青禾语气不善:“你要是想灵力耗竭死在这,我可会不管你。”

    楼听澜原本为她续灵已经消耗了大量灵力,后面又把一境灵力给了出去,如今能站在这里,怕也只是强弩之末。

    楼听澜已经习惯她如此,将关切之语说得冷言冷语,他小弧度地扬唇,嗯了一声。

    “不觉得奇怪吗?”冉青禾倏地意识到了其中的一处违和感,“千钟与你说,他是为了楼云崖与千雪二人的道心坚固,所以才会出手。”

    “但如今来看,千钟分明对楼云崖心存忌惮,甚至宗门长老会与千雪说,她与楼云崖的结契,无论对于青霄,还是对戒律堂,都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事。”

    “既然如此,千钟对此应当是乐见其成才是,为何要暗中篡改卦象,离间二人的关系?”

    楼听澜垂下眼,千钟的行为处处矛盾,未曾亲眼见到事实真相之前,他的心底仍旧不愿相信,他的母亲是因外公而陨落。

    前尘镜中的事物又开始晃动,冉青禾祭出前尘镜,在空中绘出一道符文,符文光芒有些暗淡,她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前尘镜跳跃的时间节点,跨度越大,消耗灵力便也越大。

    “想好了吗?或许,只有一次机会了。”她的唇色更加惨淡。

    楼听澜点点头,目光复杂,而后低声道:“直接去我母亲死前那日吧。”

    直面至亲的死亡,或许会成为修士一生的心魔。冉青禾没有拒绝,或许是明白时间紧迫,或许是知道他的执拗。

    前尘镜再次亮起,周身的景象又重新变换了一番。空气中不同于初入前尘镜时的灵气澎湃,反而有些许下界的浊气混杂其中。

    青霄宗大殿。

    千雪一袭白衣,跪坐在殿前冰凉的石阶上,发丝凌乱,眼睫半合,似乎是对眼前一切失望至极。

    她的身前,站着面色凝重的千钟。

    “父亲”,千雪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我不明白……为何要那样做?”

    千钟俯视着她,掩去眼底的一抹心疼,冷声道:“千雪,你应当知道,我已属意你继任掌门之位,你会是青霄宗未来的领袖,所以,你和他……根本不可能。”

    千雪艰难地抬头:“那为何父亲,又要任由我当初去接近他,甚至是……与他结契?”

    “你还不明白吗?楼云崖从未将你真正放在心上,若他挂念你,便不会屡次三番与我作对,干涉五宗内事。”

    “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上,便不会意图跃居青霄之上。”

    冉青禾与楼听澜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千钟的话中有话。

    他本以为楼云崖与千雪结契,便会顺从他的意思,将戒律堂并入青霄宗,可楼云崖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见千雪良久不言,千钟面上恢复了些慈爱,耐心道:“你也看过千机卜的卦象,楼云崖最终会因你而死,这难道是你所期望的吗?”

    千雪惨然一笑,“卦象之事,父亲心中应当自有定论,父亲,或许一开始,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是为了青霄,所以要掌控戒律堂,但似乎,你的目标,一开始,便是楼云崖,对吗?”

    千钟瞳孔微缩,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无论我的意图何在,但我自问,绝非为了一己私欲。”

    “飞升之道本就渺茫,若是沾上一两个人的鲜血,便能让这条路走得顺畅些,那么,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千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可冉青禾却被千钟的话搞得愈发一头雾水。

    她试图厘清镜中之事。

    百余年前,戒律堂并未如现在一般,完全独立于五宗之外,替五宗代为执律。所以,千钟默许了千雪与楼云崖的结契,岂料楼云崖并未如他所料一般,归入青霄门下。

    而千雪的反抗,也必定是千钟对戒律堂,抑或是楼云崖出手,可这些,又与什么冠冕堂皇的飞升大道有什么关系。

    据界史记载,修真界内至今并无一人能够得道飞升……

    她看向楼听澜,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镜中的景象,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而此刻,前尘镜也开始剧烈抖动,千钟最后那句未尽之语被骤然打断。

    冉青禾艰难地维持着法诀,咽下口中的鲜血,试图将最后的真相看得完全。

    景象再次模糊,又勉强凝聚。

    不知为何,千雪已然白衣染雪,发髻散乱,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牌。

    楼听澜凝神从袖中顺出一枚碎裂的玉牌,这是楼双曾经赠予他的,其上的水波纹路,与千雪手中的一模一样。

    她将那枚玉牌紧紧按在心口,仿佛那是最后的慰藉:“我不会将它给你……父亲……你该收手。”

    “冥顽不灵!”千钟怒斥一声,骤然出手,意图抢夺,磅礴灵力荡出,千雪却不管不顾,不闪不避,只是将全身残余的灵力尽数注入那玉牌之中,两股灵力相撞,激得那玉牌生生裂开。

    千雪的身体,也随着那玉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悠然倒下。

    镜面随之瞬间暗沉,所有的景象戛然而止,碎裂成点点微光,消散无踪。

    两人再次回到了落雪峰千钟的居所。冉青禾脱力地向后倒去,被楼听澜揽过身子扶住。她灵力耗尽,面色灰败,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楼听澜,僵直地站在原地,扶着冉青禾的手臂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回神。

    他似乎明白了楼双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去改变结局,目睹至亲之人死去,任是谁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坐榻之上,千钟的神情似乎恢复了平静。

    “如何?看到了,便该死心了?”

    楼听澜一手揽过冉青禾,一手拔出静心剑,剑光森寒,直指千钟的喉咙:

    “为什么骗我?”

    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为了大道,却牺牲了他的母亲,“为什么又要说我的母亲是自毁?”

    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淡漠,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回答我。”

    千钟却站起身来,轻松地夹住静心剑剑锋:“听澜……你幼时我便教育你,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轻易地出剑。”

    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我从未骗你。你的母亲的确是自毁灵脉而亡。若非是她决绝地将全部灵力注入玉牌,本不至于如此。”

    楼听澜的剑尖微颤,镜中最后一幕再度重现在眼前,“若非你逼迫,她何必如此。”

    千钟用力闭了闭眼,似乎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从小对他孺慕的外孙忽地对他持剑相向,他轻呵了一声:

    “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们。”

    静心剑在千钟指尖发出细微铮鸣,“为了我?不惜逼死母亲?”

    千钟语气陡然转厉,周身威压瞬间暴涨:“是她……选择了殉道,殉她认定的道,和楼云崖那虚无缥缈的野心。”

    “而你,听澜,你身上流着一半青霄的血,你和你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应当理解我的人。”

    千钟挥手,将静心剑刃弹开,声音忽地苍老了很多,“等你哪天有了与我抗衡的实力,再来与我争论是非对错。”

    “而现在,我要将她留下……”

    他动作极快,一手抓过冉青禾垂下的手腕,作势要将她带走,却被楼听澜死死拽住。

    “千掌门。”

    楼关清越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她的目光带着柔和的笑意,“已是云崖书院早课时间,千掌门已经缺了一次,这次可不能再失约了。”

    她从两人手中抱下冉青禾,轻轻地扶住她的脑袋:“至于冉青禾,是我云崖书院的弟子,我知晓掌门的爱才之心,但至少也要等一年之期过去。”

    “届时书院大比结束,若是冉青禾愿意拜入千掌门门下,我云崖书院自然是绝无二话。”

    千钟目光沉沉掠过楼听澜,闻言,终是缓缓收回了手,宽袖一拂,“好,那便依你之言,一年之期,冉青禾便与你们云崖书院再无干系。”

    楼听澜紧绷的脊背微松,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冉青禾,眼底晦暗不明。

    远处,云崖书院的晨钟响起,悠扬穿透风声,像是在敲响一场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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