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其八)

    楼云崖确实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砸得有些发懵。他定了定神,似乎是在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

    而下方的千雪,身姿挺拔地站着,眼神更是清澈坚定,没有半分玩笑或羞怯之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等等……”楼云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拾起方才掉落在一旁的朱笔,随手搁在笔山上,身体微微前倾,继续问道:

    “千雪,青霄宗掌门千钟之女?”

    “是我。”千雪的回答简洁明了。

    楼听澜一时失笑,“我若是没记错,我与道友素昧平生。这‘结契’二字,从何谈起?”

    千雪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反应,眼神中透着疑惑不解:“难道你不认为我长得好看吗?”

    楼云崖更是被她直白地话语有些冲昏了头,千钟为人沉肃古板,没想到,教出的女儿却是如此……大胆纯粹?

    他低低笑了声:“千道友的确生的姿貌不俗,但我……”

    千雪打断他的话,“那就好了呀”,说着她又掏出一本小册子,朱红书封,印着金粉写就的两个大字“契书”。

    她走上殿阶,将手中的册子展开,放到楼云崖面前,又取下笔架上的一支笔,递到他手里。

    “我问过宗内长辈了,他们说修道之人结契,注重的是神魂契合,所以仪式什么的不重要,你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就好……”

    “至于结契后的神魂交流,你若是有空,可以随时来青霄找我。”

    楼云崖被她这样一番动作引导,笔尖点在契书上,洇出一个墨点后,又忽然扶额笑了起来。

    “道友且慢,我的意思是,道友虽然姿容胜雪,但界内女修姿色不凡者也不在少数,我为何要同你……结契?”

    千雪蹙着眉头,更是不解:“但我是最好看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楼云崖一时哑然,缓了片刻才道:“谁告诉你的?”

    千雪诚实道:“宗内长辈都这么说。”

    楼云崖似乎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所以,也是宗门长辈让你来同我结契?”

    对于这个问题,千雪却是沉默了,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你真的不愿?”

    千雪的问题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却又因她那清冷的神情显得格外郑重。

    楼云崖看着这位传言中清冷孤高、避世不出的青霄掌门独女,忽地意识到了她在某些方面的不谙世事。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千雪道友,结契并非是儿戏,你我初次相见,仅凭容貌二字,为免太过轻率。”

    “而是需要言行如一,志同道合。”

    千雪微微偏头,垂下眼,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答案,良久,她似乎恍悟:“父亲说你喜欢多管闲事,所以,你希望你的道侣也是一个多管闲事之人,对吗?”

    没等楼云崖回答,她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做到了再来找你结契。”

    说罢,她转身,动作流畅地重新戴上了帷帽,遮住了那张令人心旌摇曳的颜色。

    而坐在原地的楼云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蓝色消失在殿门之外,才缓缓靠回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勾了勾唇角,郑重地将那本契书呈放在案角的一处暗格之中。

    “青霄宗,千雪……”,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加深,“真是……出人意料。”

    而立于殿侧的楼听澜,似乎也从未料到,他们二人的相识,会是这般……直白,锐利。

    关于千雪仅有的记忆,只在他的想象和旁人的描述中,他以为,她会是清冷孤傲或者温柔娴静之人,却没想到她是这般直接纯粹。

    冉青禾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继续看下去吗?”

    楼听澜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他的心绪很乱,既有一丝见到母亲的慰藉,又因这即将揭开结局的序幕而沉重。

    前尘镜中的景象开始加速流转,如同翻动的书页,而千雪果然如她所言,每隔上半个月,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戒律堂外,与楼云崖在侧殿相见。

    她的话不多,只是说着最近这些时日,如何除邪祟,如何斩怨灵,末了,她总要添上一句,“所以,你现在愿意与我结契了吗?”

    而楼云崖面对她时,那份最初的错愕和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重的兴趣与探究。

    楼听澜看着镜中楼云崖眼中愈加灼热的色彩,看着千雪常年清冷的眉眼间,偶尔会漾开极浅极淡的笑意。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不可避免的发生。

    镜中事物再次稳定下来时,是在一处月色下的洞府门外,看四周,似乎是在青霄宗内。

    楼云崖在外踱步了半晌,才叩响了门。

    门被打开,是一张苍白柔和的脸。楼云崖慌张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千雪轻轻咳了一声,“无妨,只是被那绯枫的妖兽冲撞了一下。”

    楼云崖仍是不能放心:“我替你续灵。”

    见千雪摇头拒绝,他才道:“你无需因为我屡次涉险,我那日的话,并非是要你因我……”

    千雪直白地看着他:“所以,你是答应与我结契了吗?”

    楼云崖沉默了片刻,“我可以问问原因吗?为什么选中我……”

    月光洒在她脸上,柔和了她清冷的轮廓,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知道了原因,你便同我结契?”

    楼云崖的呼吸似乎滞了一下,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是。”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克制已久的汹涌情感。

    千雪老实地回答道:“因为父亲一直都在忧心,所以我想为他分担。”

    楼云崖不解重复:“忧心?”

    千雪点点头,“父亲说,界内五宗虽然相互制衡、相互协助,但修真界本就是强者为尊,所以五宗以青霄为首。”

    “但戒律堂频繁插手五宗内事,又助五宗驱邪除祟,得了众心,大有取代青霄五宗之首的位置。”

    “父亲曾与你相商,将戒律堂并作青霄的一派,你拒绝了……”

    楼云崖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替她补充了未竟的话语:“所以,因为我拒绝了千掌门的提议,所以千掌门便派你来拉拢……”

    他原本灼热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千雪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依旧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父亲从未与我提及过”,她的语气最为平缓不过,“是宗内长老私下相商,若是我能与你结成道侣,戒律堂与青霄宗便是一体,这样最好不过。”

    楼云崖袖中的手无声地蜷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所以,那些突如其来的拜访,那些看似纯粹执着的追问,都仅仅是因为这个?

    他心中刚刚破土的嫩芽,仿佛骤然遭遇了风雪。

    “千雪。”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张鲜少表情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饰,却只看到一片坦荡,干净得容不下任何杂质。

    千雪应了一声,“契书你带来了吗?若是没有带来,我再重新誊写一份”,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色。

    楼云崖看着她执着于结契的样子,忽地有种难以言语的苦涩,他抬手,轻轻拂开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细腻的耳廓。

    千雪轻轻颤了一下。

    楼云崖低声道,“那其他宗门长老也应该一起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他转身离去,摆了摆手,故作洒脱:“结契一事,我反悔了……”

    只是,千雪顶着夜风,再度追了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动作很轻,但楼云崖还是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那一点微弱的力道,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制住了他的步子。

    “你骗我?”千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辨别的恼意。

    楼云崖背对着她,试图抽回衣袖,她却攥得更紧了些。

    “千雪道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并非戏弄于你,只是你应当明白,你口中的‘结契’,与我理解的,并非是同一回事。”

    “有何不同?”她带着真切的困惑,“契书我已备好,名字落下,神魂相交,便是正式结契,你之前并未反对。”

    楼云崖终于转身,“神魂相交……”,他低声重复,“你可知道侣之间的神魂相交,意味着什么?”

    千雪不假思索地答道:“灵力交融,神识共通,于修行有益。”

    果然,她知道的,永远是典籍上冷冰冰的文字。

    楼云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又俯身靠近她,“不止如此”,他声音压低,带着某种蛊惑,“还意味着……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系。”

    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住,悬在那里,形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姿态。

    “这样的‘结契’,你确定,要为了你的父亲,而应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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