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淮月猛地从榻上坐起,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梦到前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而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似乎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色、扭曲的狞笑和彻骨的寒冷。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手臂,确认肌肤完好,没有被撕裂的痛楚,没有绳索勒紧的窒息感。
是梦。
不,不是梦。那是真切发生过的前世,是刻在她灵魂深处、永世无法磨灭的炼狱景象。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屈辱,每一声绝望的哀嚎,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记忆里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疤。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而是那种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无声的悲恸。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回忆洪流。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坠入那无尽黑暗的过去……
她仍记得虞国都城荣城陷落的那一天,天空是灰色的,尸横遍野,到处充斥着血腥味。皇宫燃起熊熊大火,昔日雕梁画栋化为断壁残垣。
澹台漠,北境大皇子,那个如同豺狼般的男人,带着胜利者的狞笑,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她们面前。目光如同打量货物般扫过她们,最终定格在李淮月和李瑾月惊惶却难掩绝色的脸上。
“带走。”他轻飘飘地下令,那口气如同决定几只蝼蚁的命运。
被押解北上的路途,是李淮月一生噩梦的开端。母亲韦氏本就体弱,经此巨变,一病不起,终日昏昏沉沉。姐姐李瑾月紧紧护着母亲,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沈奚和沈菱被分别捆缚,身上满是伤痕,却仍试图用眼神安慰她们。其他宗室子弟,女人沦为玩物,男人被残忍虐杀。
途中宿营,澹台漠的手下时常借着酒意,用淫邪的目光打量她们。
一次,澹台烈手下的百夫长试图对李瑾月动手动脚,沈奚如同暴怒的雄狮,挣脱束缚,徒手扭断了那人的脖子。代价却是被澹台烈当众砍断了右臂!鲜血喷溅,沈奚惨叫着昏死过去。沈菱哭喊着扑向哥哥,却被几个士兵拖到一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凌辱至奄奄一息,最后像破布一样被丢弃在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而李淮月和李瑾月被士兵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这人间惨剧,眼泪混合着泥土,模糊了视线。
某一个夜晚,澹台漠手下的守卫将李瑾月从囚车拖出去,那晚凄厉的哀嚎传遍营地,第二日奄奄一息的李瑾月被绑在囚车后面活活拖死。
韦氏在接连打击下,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用一根簪子刺进了胸膛,结束了她尊贵而又悲惨的一生。临死前,她握着李淮月的手,眼中是无尽的担忧和不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能留下。李淮月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哭到昏厥,当天夜里,韦氏的尸体被草草拖走,连一副薄棺都没有。
短短时间内,母亲自尽,姐姐受辱惨死,沈奚断臂,沈菱生死不明。李淮月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然而属于她的悲惨仿佛才刚刚开始,她被带到了澹台漠的营帐,成了他和他下属的玩物。日夜凌辱,非打即骂,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曾经的骄傲和尊严,被践踏得粉碎。
所谓的北境庆功宴于她而言,堪比炼狱。北境贵族们饮酒作乐,喧嚣震天。李淮月被强行拖来,她只穿着一件几乎无法蔽体的破烂纱衣,赤着双脚,浑身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她被推到大帐中央,如同向外展示的一件战利品。
帐篷里温暖如春,她却犹如置身冰窖。周围是北境将领和贵族们肆无忌惮的、充满淫邪和嘲弄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被咬出血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直着脊梁——这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澹台漠喝得满面红光,醉眼惺忪地指着她,对众人笑道:“看看!这就是虞国高贵的帝姬!听说虞国女子腰肢纤细,舞姿极美!来,给本王和诸位大人跳支舞助兴!”
一时间哄笑声、口哨声四起,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李淮月僵在原地,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死忍住。她不能哭,不能在仇人面前示弱。
“跳啊!”澹台漠不耐烦地吼道,将一个酒碗砸在她脚边,碎片四溅。
她依旧不动,如同风中残荷,却带着宁折不弯的决绝。
澹台漠怒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撕扯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衣物。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积压了太久的绝望和仇恨如同火山般爆发。
李淮月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案几上,用来割肉的一柄短刀,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扑过去,抓起短刀,用尽全身力气向澹台漠的心口刺去。
“畜生!我跟你拼了!”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变故突生,满座皆惊。
澹台漠虽醉,但武将的本能让他侧身躲开了要害,短刀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直流。他又惊又怒,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李淮月的小腹上。
“噗——”李淮月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地面。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蜷缩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贱人!竟敢行刺本王!”澹台漠捂着流血的胳膊,面目狰狞,眼中杀机毕露,“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本王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几个侍卫冲上来,粗暴地抓住李淮月的手臂,就要往外拖。那一刻,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她。她看着周围那些冷漠、嘲笑、甚至兴奋的脸庞,看着澹台漠那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丑恶嘴脸,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如同野火般从心底烧起。
不!不能就这么死了! 父仇未报!母妃、姐姐、沈奚、沈菱,还有虞国万千子民的鲜血未偿!她怎么能就这样像蝼蚁一样被碾死?仇恨,滔天的仇恨支撑着她即将涣散的意志。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开侍卫的钳制,如同濒死的幼兽,朝着离她最近、也是全场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的男人爬去——北境的三殿下澹台晟。
她匍匐在他冰冷的靴边,抬起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袍角,眼中是彻骨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的乞求:“……救我……求求您……救我……”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救她,她只是本能地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她看清了他眼底深沉的审视,以及看不透的冷漠。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抓住他袍角的手无力地滑落……就在她彻底放弃挣扎,准备迎接死亡时,一个冰冷、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了,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席上的喧嚣:
“大哥。”
澹台晟开口,满座寂静。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暴怒的澹台漠:“不过一个玩物,大哥何必动怒,徒惹不快。这个女人,”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脚下气息奄奄的李淮月,仿佛在看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瞧着尚有几分姿色,若大哥不介意,不如送给我如何?”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位皇子身上。澹台烈一脸置身事外的看戏表情,澹台漠一闪而过的讶异,显然没料到一向不近女色、冷漠孤僻的澹台晟会突然开口要人。他看看澹台晟,又看看地上半死不活的李淮月,忽然咧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哦?三弟什么时候也对女人感兴趣了?不过既然三弟开口,做大哥的岂能不给这个面子?”他故作大度地挥挥手,“罢了,一个女人而已,三弟喜欢,就带走吧!就当是大哥送你的礼物!”
“多谢大哥。”澹台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宴席继续,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李淮月如同破布般被丢弃在澹台晟的脚边,无人再理会。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忽然感到一件带着体温和冷冽气息的大氅兜头盖了下来,挡住了她衣不蔽体的狼狈。
“披上,别给本王丢人。”依旧是澹台晟那冷的没有温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宴会散去,人影稀疏。
她艰难地裹紧大氅,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澹台晟没有扶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朝帐外走去。她咬紧牙关,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帐外的风雪打在她脸上,混合着血和泪,冰冷刺骨。
她跟着澹台晟回到了府邸,然后他唤来了医官为她治伤。然后,他指了一处偏僻安静的小院给她,除了必要的看守,并未限制她的自由。
她在他提供的这方狭小天地里,如同受伤的野兽,默默舔舐着伤口,苟延残喘。
回忆至此,她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早已流干,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里,不再是前世的绝望和恐惧,而是燃起了两簇幽暗、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她不再是前世被宰的羔羊,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今生,她有了前知的记忆,有了更清醒的头脑,有了更坚韧的意志。她要护住母亲,护住姐姐,找到沈奚沈菱,她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包括澹台晟,包括这北境王庭的一切矛盾,搅动风云,将仇敌一个个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