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那日收下药酒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缓慢而规律的节拍。

    北境的冬天也彻底展露出它的严寒,接连几场大雪,将王府内外染成一片单调而肃杀的银白。

    韦氏的身体逐渐好转,李淮月和李瑾月姐妹俩心中最大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一半。然而,她们都清楚,这“好转”是建立在何等脆弱之上——她们仍是笼中之鸟,生死荣辱皆系于澹台晟一念之间。

    澹台晟果然如他所言,并未在物质上苛待她们这个小院。更明显的是,他拨了两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丫鬟过来,说是伺候韦氏,免得李淮月姐妹过于操劳。

    一个叫小菊,年纪小些,眼神里还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另一个叫春杏,稍年长,做事麻利,话不多,但眼神里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李淮月心里明镜似的,这既是伺候,更是监视。她坦然接受,对两个丫鬟既不特别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只维持着表面主仆的礼节。她日常举止越发谨慎,除了照顾母亲,便是待在房中,几乎足不出院,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瑾月似乎也认命了,或者说,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妹妹身上。她不再轻易垂泪,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常常对着窗外积雪一坐就是半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韦氏精神好些时,会拉着两个女儿说些从前在宫里的旧事,语气唏嘘,带着挥之不去的乡愁。这小院,就像惊涛骇浪中一叶暂时安稳的扁舟,随时可能覆灭。

    转眼便进了十二月。北风愈发凛冽,呵气成霜。这日,李淮月发现府里似乎比往日喧闹许多,府内的仆从来往脚步匆匆,隐约还能听到搬运重物的声响。她心中疑惑,却按捺着不去打听。直到午后,李淮月坐在窗前缝补衣物,小菊往地龙里加着炭火,随口提了一句:“这几日府里热闹得很,殿下生辰快到了,府里正忙着准备呢。”

    李淮月捻着针线的手指微微一顿。是了,澹台晟的生辰在冬季。她想起前世,也是这个时候,王公大臣送了不少贺礼来府上。只是那时她自身难保,根本不会在意。然而今生,她想起前些日子送来的活血化瘀的药酒,想起他救治韦氏……一种极其复杂,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的情绪悄然滋生。

    澹台晟生辰当日,由于他本人性子冷清,并未大操大办,但王庭各方的贺礼依旧如流水般送入府中。

    府里的厨房正准备着菜肴点心,里面的人忙进忙出,李淮月的出现,让忙碌的厨娘和帮工们投来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

    李淮月找到管事嬷嬷,语气平和地请求借用一小块地方和些许材料,想为澹台晟做一碗长寿面。那嬷嬷显然得了吩咐,对李淮月还算客气,但眼神里的谨慎和审视毫不掩饰,尤其当李淮月开始和面、擀面时,嬷嬷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的双手和所用的食材调料,生怕她动什么手脚。

    李淮月恍若未觉,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这是前世回到南面,她为了裹腹学习的生存技能。揉面、醒面、擀开、切条……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没有花哨的浇头,只是用现熬的鸡汤做底,撒上几粒葱花,卧了一个嫩黄的鸡蛋。一碗最简单,却也最寓意绵长的长寿面。

    面做好了,热气腾腾。李淮月将它放入食盒,对嬷嬷道:“有劳嬷嬷,派人送给殿下。就说……是院里的一点心意。”

    她没有亲自送去前院。于身份不合,于心境,亦不愿。这碗面,更像是一种仪式,了结自己心中那点莫名的波动感激,也划成一道无形的界限。

    食盒被谨慎地检查后,送到了前院书房。此刻,澹台晟刚应付完一波送礼的宾客,正独自在书房稍作歇息。听闻是西院李淮月亲手所做的长寿面,他冷峻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挥退下人,他揭开食盒。一碗朴素却香气扑鼻的面条呈现在眼前。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的情绪。他久久没有动筷,只是看着那缕缕上升的白汽,手指无意识地握紧。

    李淮月……这是何意?示好?讨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一种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冷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他生于王室,长于权谋,见过的奇珍异宝无数,收到的贺礼无不价值连城,却从未有人,在他生辰时,为他做一碗如此简单、甚至堪称简陋的长寿面。

    他看着那碗面许久,最终他拿起长筷,浅尝了一口,味道极淡,说不上有多难吃却也不美味,只能勉强裹腹,可就是这样一碗朴实无华的面,却让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不是感动,不是震撼,而是某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作祟。最后,他命人将面撤下,未置一词,仿佛从未收到过。

    当晚,府中重归寂静,只有檐下冰凌偶尔断裂的清脆声响。

    夜色浓重,澹台晟的身影,却出现在了西侧小院的月洞门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他踏着月色而来,守院侍卫无声行礼,为他打开院门。小菊和春杏早已睡下,只有李淮月房中还亮着灯——她正在灯下翻阅一本从书房借来的北境地理志,试图从中找出可能关于沈奚兄妹下落的蛛丝马迹。

    他在寒冷的院门外站了许久,夜风吹动他玄色大氅的毛领,墨发上沾染了细碎的雪沫。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房门忽然打开,当看到门外的澹台晟时,李淮月微微一愣。

    “殿下?”开口的同时,李淮月心中飞快思索着他的来意。

    澹台晟沉默地凝视着她,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一件半旧的夹棉襦裙,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单薄。

    有些话,问出口便失了分寸;有些界,跨过去便是万劫不复。他向来清楚,可他还是问了出来。

    “那碗面,”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为何不亲自送去?”

    李淮月垂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将答案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语气是刻意维持的恭谨与疏离:“回殿下,淮月自知身份尴尬,恐扰了殿下之兴。且厨房嬷嬷代为转呈,更为妥当。”

    毫无破绽,是滴水不漏的客套。澹台晟沉默地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抗拒和距离感,与那碗带着暖意的面截然不同。

    “你倒是考虑周全。”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在她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衣衫上停留了片刻,“伤好了?”

    “劳殿下挂心,已无碍。”李淮月依旧低着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澹台晟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沈奚兄妹的下落,本王的人还在查。南部边境局势复杂,需要时间。”

    李淮月心中微微一沉,但依旧保持镇定:“是,有劳殿下费心。”

    “嗯。”澹台晟应了一声,似乎再无话可说。他站了片刻,终于转身,“天气寒凉,多添件衣裳。你母亲才好,莫再染了风寒。”

    说完,不等李淮月回应,他便大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

    李淮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他最后那句话,是关心?她摸不透。

    第二日,澹台晟命人送来了几匹厚实的衣物,颜色都是沉稳的青、灰、褐色,样式也是最简单的花纹图案,但触手生温,显然是上好的保暖材质。送来的人只说是“王庭按例赏赐过冬衣物”。

    李淮月抚摸着那些厚实的料子,心情复杂难言。这绝非凡品,更非什么“按例赏赐”。这分明是对她昨夜衣衫单薄的回应。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警惕和困惑在她心中涌动。

    又平静地过了几日,一天傍晚,宇文函亲自来到小院,请她前去书房。

    李淮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匆匆整理仪容,跟着宇文函来到书房。

    书房内,澹台晟正站在巨大的羊皮地图前,闻声转过身。烛光下,他神色冷峻,眼神却锐利如鹰。

    “有消息了。”他开门见山,手指点向地图南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南面的一个小渔村,发现了沈奚沈菱的踪迹。”

    李淮月的心脏狂跳起来,激动、担忧、惊喜交织在一起。

    “殿下!”她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恳请殿下派人将他们带回来!”

    澹台晟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目光深沉:“宇文函会带一队精锐前去。但此行有风险,不仅要避开各方耳目,还要预防沈家兄妹的抵触。”

    “殿下,我愿与宇文将军一同前往,恳请殿下允许我随行!”李淮月说道。

    澹台晟似乎早有所料,神情里没有丝毫讶异,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沈奚性子刚烈,对北境军士成见极深。若见宇文将军带兵前去,他必以为是抓捕,定然誓死抵抗,届时难免伤亡,甚至可能……宁为玉碎。若我同去,可现身说明情况,消除误会,劝他以大局为重,归顺殿下,方能确保将人生擒带回,为殿下所用!”

    她给出的解释合理充分,几乎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尤其是直指可能出现的最大风险——沈奚的拼死反抗。这确实是澹台晟和宇文函需要考虑的实际问题。活着的、能效力的沈奚,比一具尸体有价值得多。

    澹台晟沉默着,书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影。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李淮月的灵魂。

    李淮月毫不回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眼中是孤注一掷的恳切与决然。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不仅能救回沈奚沈菱,或许还能借此机会,为未来增添一丝筹码。

    良久,澹台晟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

    李淮月心中巨石落地,深深一福:“谢殿下!”

    “但是,”澹台晟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明确的警告,“记住你的话,也记住你的母亲和姐姐还在王府。宇文函会全程‘保护’你。若你有任何异动,或此行因你而出现任何差池……”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杀意已表露无遗。

    “淮月明白!绝不敢有负殿下!”李淮月郑重承诺。

    “三日后黎明出发。具体事宜,宇文函会告知你。退下吧。”澹台晟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不再看她。

    李淮月退出书房,走在寒冷的夜风中,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凉的,但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前世沈奚因她而死的遗憾,今生终于有机会弥补。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此行吉凶未卜,她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危险,更要小心应对身边监视的宇文函,以及……如何说服对北境充满恨意抵抗的沈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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