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半空中飞转一圈,脚往空中一点,金色的六芒星阵从脚底升起,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猛地扎进了天上。
“砰——”的一声,天空犹如被捅了个对穿,金色流萤落了下来,洋洋洒洒披满了整个人间。
重明剑发出剧烈的铮鸣声,剑光荡开一圈圈的剑芒,终于将那团白骨桎梏住,时闻折身体在半空中荡啊荡,荡啊荡,像朵无根无依的浮萍。
衾问雪剑招接连劈下,剑风凶狠凛冽,有雪花落了下来,在顷刻之间便染白了整个大地,呼啸的寒风胡乱吹着,气温陡然降至冰点,白霜凝结,爬满了衾问雪的肩头,若素鞭带着金光全力挥下,“劈嘭——”一声,像是打碎了某个结界,天空撕开了一条裂口,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阴暗狭小的小路。
白骨轰然破碎,时闻折失去了牵引力,从半空中掉落下去,她仰着身体看着俯冲下来的衾问雪,迟迟不舍地合眼。
重明簌地飞下,停落在时闻折背后,稳稳地托住了她,时闻折腰间一痛,从口中发出一声闷哼,重明从中做了缓冲,但身体还是缓缓地往下掉落,无生化作一缕白烟,静悄悄地就将她缠绕紧绑。
在落地的那一秒钟,时闻折紧闭上眼接受疼痛的袭来,但身体却被紧紧地托了起来,腰间出现一只有力的温热的手掌。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衾问雪身上的冷香和霜雪的冷香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冷香还要凛冽一点,像是含了一块冰石,融化后的白雾冻得她连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可是这股冷意却令她无比贪恋。
她被衾问雪小心翼翼接住,然后猛地按在了怀里,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上,衾问雪指节收紧,力道极其的重,时闻折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压着嗓音小声呼唤着。
脚尖落了地,时闻折摇摇晃晃站稳,离开了衾问雪的怀抱,衾问雪低垂着眸子,将她看了个仔仔细细,时闻折这才发现原来他额心的花瓣边缘还有白色的纹路,像茧蛹上的丝线,如同蝴蝶破茧的前兆。
“很漂亮。”时闻折默默的想,连明疏额心的花钿都有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义。
衾问雪什么都没说,但抱得死紧,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条突兀的小路,重明剑怒火冲天,恶狠狠就刺了过去,将小路破坏得不成形状。
桃花谷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时闻折平复激烈跳动的心脏,压着嗓子道:“结界碎了吗?”
衾问雪回:“碎了。”
“可我们还是没有出去。”她指着那条狭小阴暗的小路问:“是不是要从那里走?”
那入口已经被重明劈得尘土四扬,看不清楚后面的模样,逍遥噼里啪啦闪着火花,就往小路上打头阵,火光映照出三五米范围内的可见度,时闻折紧随其后,她腿还是软的,走起路来像个腿脚不便的老人,颤颤巍巍,她见衾问雪担忧地看着她,便也不勉强自己,露出了个虚弱的笑。
衾问雪没说话,只抬起手稳稳地扶住了她,他的左手托起时闻折的肘关节,右手隔着衣服扶住时闻折的手腕,明明一切都很有距离感,但时闻折就是觉得这动作很亲密,亲密到她不得不在意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凉,手腕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密密麻麻的,扰得她心绪不宁。
明疏走在最后,在他刚刚踏上小路起,那处入口便猛然消失不见,四周一片漆黑,空荡荡的,只有逍遥噗呲噗呲的火花声无限回响,有些骇人。
时闻折身体一紧,悄悄往衾问雪的怀里缩了缩,直到感觉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才停下悄无声息的动作。
衾问雪站在原地看着她往后退,一步一步,离他的心脏越来越近,直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好像听到了时闻折发丝缠绕的沙沙声,他偏移着头躲避对方扬起来的长发,眼眸低垂,只捏紧了扶着时闻折的那双手。
“嘶——”时闻折痛呼出来,见有些冒犯,又接连改口,问道:“我们……去哪里?”
衾问雪轻声回:“不知。”
时闻折发愣,眨了眨眸子,还挺意外,好笑道:“也有你不知道的时候吗?”
“有的。”衾问雪神色认真,直视她道:“有很多我都不知道。”
时闻折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只小声地回道:“好吧。”
明疏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他语气很沉很重,还有一些怀念,“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时闻折惊讶:“真的?”
“真的。”明疏抬眸看着衾问雪,狐狸眼软了下来,若素鞭回到了他的手腕上紧紧缠绕着,他环了环,棱印磨在指尖的触感令他很安心。
他缓缓道:“这是桃花谷的千里湾。”
衾问雪眉头轻蹙:“怎么会到这里?”
时闻折左瞧瞧右瞧瞧,逍遥火红色的光让他们二人的脸庞刻下的阴影很立体,连眸间的神采都神秘了几分。
她小声插嘴,迟疑着问道:“千里湾是什么?”
明疏轻笑一声,好笑道:“忘记你这个小傻子了,千里湾是仙魔大战之后,月下渠的另一个名称,不过它和月下渠也不完全是同一个地方,它只是月下渠最弯绕,最隐秘之处,那地方形似弯月,隐藏在几条缠绕的小道之后,愿生河水流过,留下一弯银月。
“路过那里的人们都说,每一条小道的尽头都是一弯月,不论你从哪里来,不论你怎么走,是千里还是万里,最终到达的都是同一个地方,是走不散的,所以很多人将它形容成潇湘水月,离别聚散终有时,故人不在故人亦常来。”
时闻折听到有些动容,普通人的一生,每一次的离别相聚,都是很重要的时刻,是见一次就少一次的,千里湾更像是人们内心的期许,期盼和故人的重逢,哪怕这里从前有那么多的伤痛和血腥,它也被美化到有些梦幻。
明疏在时闻折眼前晃手,狐狸眼笑得弯弯,时闻折莫名觉得,如果千里湾是一弯银月,也约莫和明疏的眼睛一样好看吧。
明疏笑盈盈道:“怎么看起来更傻了,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闻折反驳:“没有。”
明疏狐疑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时闻折心想:“你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小狗。”
“那好吧。“明疏慢悠悠说道,现在换他在前面带路,逍遥在最后压阵,时闻折也不看路,就跟着衾问雪走,走去哪里也不知道,明疏的声音在这片漆黑的地界里有些空旷,听起来像天外之音,时闻折感觉他突然离自己很远,内心有些惶惶,便一把抓住了衾问雪的手,直到对方冰冷的手掌心都被她捂热,明疏还是在前方慢悠悠地说,她才放下那颗提心吊胆的心脏。
“千里湾还有一个很美的故事,在人界广为流传,你要是有机会去人间走一走,在茶楼和饭馆子里也一定会听到。”
“那个故事有很多版本,但内核都是一样的,讲述了一对青梅竹马,遭受战火分离,相隔两地,在千里湾重逢相爱,白头到老的故事。那故事还挺好听的,花衍从前老爱在我耳边念叨。”
明疏突然问:“花衍你知道吗?”
时闻折摇头。
“哼。”他瘪了瘪嘴:“你又忘完了?”
时闻折心虚低头,她哪里是忘完了,她是根本没记忆。
明疏继续道:“花衍是花妖,辈分挺高,为人很温和,但做事毛利毛躁的。”
时闻折张嘴欲问,却被明疏打断,他像是心里明镜似的,直接拒绝道:“什么花我不知道,但老大肯定知道。”
时闻折吞下未说完的话,安静地听明疏说,他说了很多,东拉西扯的,什么都想说一点,但什么都说不全,时闻折抓耳挠腮的,很想知道那些故事的全貌,但明疏说的很尽兴,她又不想打断对方的好兴致,只得压下心里的好奇和蠢蠢欲动。
这条路很长很黑,但时闻折一点也不害怕,衾问雪身上的冷香是她的安抚剂,明疏缓缓道来的话语让她忘记了所有未知和黑暗。
时闻折的心很安静,好像快和黑暗融为一体,惊不起一点波澜,衾问雪这一路也很安静,但她手臂上的那双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灼热的,明显的。
前方有一处影影绰绰的亮光,微弱又微小,只有黄豆大小,明疏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他们,他表情有些古怪,嗓音不似刚才那般轻松愉悦,有些沉,停顿了好一会,才压着轻飘飘说道:“这后面……你应该很熟悉。”
时闻折一惊:“我熟悉?”,苦恼又不解。
“是。”,他笑了笑,说道:“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地方。”
他自顾自说完,又开始在前方带路,若素鞭在他手腕上一闪一闪发着青光,像是回应前方那处亮光,脚底的泥土开始变软,有风从远处吹来,隐隐约约的,像是等待游子远归的老者,声声的殷切的呼唤。
天光乍亮一瞬,黑暗无影无踪,时闻折紧闭上眼,眼皮上还残留着那束天光的明亮,她颤巍巍睁开眼睫,却见眼前一切都变了模样,这地方千里荒芜,沙土被风扬起浅浅一层,笼罩着天空暗黄一片,土地上有一层浅浅的嫩芽,它们围绕着一座简易,但还算温馨的祠堂聚拢生长。
那祠堂里有一盏灯,似是千年不灭,摇摇晃晃待故人重来,时闻折陡然睁大双眼,复又闭上深吸口气,心中顿悟了然。
明疏罕见地有些疲累,他迈着步子走到了衾问雪的身边,乖巧地望着他,衾问雪没有说话,只伸出右手,在他的颈后一握,金光闪过,明疏变回了白狐狸,静静地躺在了衾问雪的臂弯里。
时闻折紧张问道:“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