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花明灯

    “累了,让他睡一睡吧。”

    “嗷。”时闻折乖乖的,跟在衾问雪身边,像只粘人的大狗,舍不得和主人分开一点。

    衾问雪牵起时闻折的手,握得很紧,他们像一对悠闲散步的友人,慢悠悠往祠堂里走去,“那处空间是迷生轮回路,只能进不允出,当初玲珑将它设在祠堂外,是想护着千里湾隔离出来,不被外人打扰。”

    时闻折问:“可明疏说,有很多人在这里相聚离散,他为什么这么霸道。”

    衾问雪轻声笑了笑,眼神有些怀念:“这里有他想要护着的回忆吧。”

    “那明疏为何能穿过迷生路?”

    衾问雪道:“他不一样,他本来就属于这座祠堂,迷生路困得住外人困不住他,你就当他是回家了吧,无论外面的路变成了什么模样,他总是能认出来的。”

    时闻折点点头:“以前老是听明疏说,这里是他的快乐老家,可这里分明压抑又荒芜,一点也不令人快乐。”

    “衾问雪,它一个人长大是不是很辛苦。”

    衾问雪想了想,轻声说:“我当初捡到它的时候,它傻乎乎的,也不会人语,呆坐在祠堂的门槛上看天光。”

    “千里湾被设了禁制,外人进不来,它长了五百多岁,没见过生人,初见我的时候,还胆小地缩到土龛下藏起来,可惜露出了半个屁股。”

    “我本来和他也就这一面之缘,走的很干脆,但它追了我很久,重明一日千里,千里湾全是荒野戈壁,它就用四条腿,从一头追到了另一头,爪子上全是血迹,我见他可怜又可爱,才改了改禁制,将它悄悄地带出了祠堂。”

    “其实当初走的太仓促了,我应该再加固些结界,要不然你也不会掉入桃花谷,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时闻折抿抿唇,小声说:“我没觉得这些是灾难。”她和衾问雪相识于意外,见面都不深刻,这场桃花谷之行,能让他们相知相惜,她很感谢。

    她知道玲珑对她有所图,但有衾问雪在,她就什么都不担心。

    衾问雪站停在祠堂外,身姿挺拔,无生袅袅如烟,他像个出尘缥缈的仙子,时闻折手心的力道突然加重,她抬眸看去,见衾问雪动了动指尖,好像有些迟疑,他站了很一会,才伸手推开了那扇古朴陈旧的大门。

    这祠堂不是时闻折记忆中的模样,启云殿里的祠堂更老旧破败一点,风一吹门就吱呀乱叫,祠堂里还有很多枯草碎叶,连那座泥像都灰扑扑的。

    可眼前这座祠堂,虽然陈旧,但却很干净,灯座上有岁月留下的沉重的痕迹,灯蕊噗呲噗呲冒出火花,似是很兴奋,土龛上刻画着歪歪斜斜的小花,上面还有些字,很模糊,时闻折也认不来。

    泥像眼眸低垂,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天外来客,时闻折终于看清了这泥像的全貌,是个很年轻貌美的男子,容貌近乎于艳丽夺目,他指尖做捻花样,袖袍宽大,一重重叠落在他抬起的手肘处。

    只是这一眼而已,时闻折却莫名觉得,她与这个人一定见过,她绞尽脑汁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

    祠堂里发出一声突兀的触碰声,时闻折如炸了毛的兔子,却见衾问雪指尖朝着土龛处一点,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从那里渐渐露出了一个人。

    那人是一个披肩散发的女子,她衣着狼狈,穿了件天蓝色的劲装,身旁有一把火红的长剑,长剑无声旋转,热浪滚滚,额前有一朵要掉不掉的银佃,银佃的流苏摇晃不止,反射着暖黄色的烛光,而后又打在了怀抱里那个死气沉沉的小白狗身上。

    时闻折:“!”,“见鬼了,那怀里的小白狗不是明疏吗?但明疏还活的好好的啊。”

    她看了一眼衾问雪怀里的小白狗,又看了一眼女子怀里的小白狗,简直毫无差别呢。

    时闻折吸氧。

    明疏动了动爪子,想要下地,但却被衾问雪一把抱住,他向明疏输送了一些灵力,而后温柔地将它放在了地上。

    小白狗歪歪扭扭地朝女子跑去,还duang得一下摔了一跤,看起来好不可爱。

    时闻折鼻血快流出来了,被萌得花枝乱颤。

    云锦还沉浸在明疏死亡的痛苦里,臂弯里冰冷的尸体一遍遍鞭笞着她的灵魂,让她刻骨铭心,她永远记得发生的一切。

    在和尊上分离了之后,她一个人被困在桃花谷的一处介子空间里,那空间是千年前的桃花谷,她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看过了桃花谷千年的岁月和恩怨。

    还看见了罗云升带领云生结海堂围剿四大仙门,颠倒黑白污蔑妖族,最后率领从四大仙门中叛逃出来的邪魔歪道杀上桃花谷,桃花谷几近全灭,妖族被驱赶被追杀被炼化,招摇大陆生灵涂炭……

    那画面太过残忍血腥,以至于她都不敢相信,同族之人居然会如此心狠手辣,修仙问道求的是无愧于心,顶天立地,可那些邪魔外道大张旗鼓地杀害生灵,本应天理不容……

    天道为何不管?

    她想不通,就算知道那只是幻境,也恨不得杀了罗云升以泄心头之恨,可在她刚准备动手的时候,身前却从天而降一人,那人金眸狐狸眼,一瞥一笑风情万种,露出小虎牙盈盈地对她笑,明疏的容貌是那样的熟悉那样令她思念。

    云锦停顿了一秒,也就是那一秒,从身后又突然出现一人,那是一名银发红瞳的青年男子,丰神俊朗,他看起来很冷,眼神阴沉,冷到云锦觉得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气体凝成了寒霜。

    他阴恻恻看着她,释放出强大的威压,云锦被定在原地,眼睁睁见他手中化出一柄银枪,就向她胸膛刺来。

    枪头上还残留着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血腥,云锦躲避不了,刺目的红色差点灼伤她的眼睛,可惜胸膛的痛意并没有传来。

    明疏一闪而逝,就从她前方移到了身后,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白毛扫到了云锦的脸颊上,是暖的,她还没来得及相认没来得及高兴,却听见了利器穿过胸膛,那刺耳的噗嗤声。

    鲜血喷到了她的脸上,沾染到了顺滑洁白的茸毛里,血腥气一遍遍刺激着她的神智,云锦抱着明疏软绵绵的身体失声痛哭,一声声悲嘁地唤着“明疏”二字,直到嗓音嘶哑。

    痛苦和嘶喊打破了重重结界,传到了衾问雪三人的耳朵里,这条迷生轮回路,不仅是祠堂为明疏留下的回家路,更是云锦一声声喊出来的生路。

    云锦来十方城已有三百年,她见识过许多妖魔,但银发红瞳的人在三界中也只有一人,那是在衾问雪卧房的墙面上,挂着的衔花信尊的画像。

    她来到十方城的时候,衔花信尊已经陨落,连尸骨都化成了齑粉,飘散在招摇大陆的天地之间。

    人族拍手叫好,说他一生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是死得其所。

    可是云锦却不这样想,黄泉碧落里的妖魔也不这样想。

    衔花信尊以一己之力对抗四大仙门,护子民安然无恙,是魔族的英雄,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王。

    就算死去,到达的地方也应当是极乐之地,而非地狱深渊。

    桃花谷不在,愿生河断流,可黄泉碧落还有一条贯穿招摇的悠然长河,像是魔族子民对待命运的不屈,那条长河叫胜天河,衔花信尊陨落那日,花灯铺满胜天河一百里地,里面全是魔族子民为他求的长明灯,求他黄泉之路安然顺遂,回家之路光明灿烂。

    衔花信尊一闪而逝的面容不停地在她脑子里回放,云锦低头垂目,无人知晓灯影下她的面容是何模样,也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蹲坐在土龛前,发丝凌乱,连脊背都驼了下去,银佃摇晃出灯火的残影,但那点灯火并未照亮她漆黑的心,明疏化作成了白狐,死气沉沉躺在她的臂弯里。

    “也许那也只是个幻觉,是桃花谷里的邪祟化成衔花信尊的模样,用来迷惑她的幻觉……”云锦沉默地想:“衔花信尊这样的人,不该是这般模样的……”

    她不知道尊上是否和她一样,也看见了桃花谷的过去,遭遇危机,不过就算是和她一样,衾问雪那样厉害的人,也一定会在危险面前,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不会像她那么没用。

    她自嘲地苦笑,两行清泪无声的落下,那仿佛只是一场迷生大梦,云锦被困在梦里出不来,也不愿出来。

    直到一只娇小的毛绒白爪蓦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云锦呆愣了一瞬,失了焦眸子终于聚焦,她缓慢抬头,露出银佃和发丝下,那张清丽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庞。

    她看见小白狗一颠一颠朝她走来,步伐轻快,但它身形不稳,差点走成了斜线,就要穿过土龛到祠堂深处去,但被它左脚踩右脚,及时挽回来了。

    明疏甩了甩头,还累得不行,吐着舌头斯哈斯哈喘气,对云锦露出了个傻乎乎,喜悦的笑。

    那笑容太灿烂了,是久别重逢,是乍见欢喜。

    就这一面,心中所有的沉痛和悲伤都化作了泡影,手臂上小白狗的尸体渐渐淡化消失,云锦飞快低头,手指蜷缩,哪怕是知道了明疏还活着,手中的小白狗只是个幻影,她仍旧下意识的伸手挽留。

    白爪子挠了挠云锦的手背,她反手轻握住,柔软和暖意弥漫上她心头,令她不由自主露出了个温柔的笑。

    明疏吐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就安安静静地蹲坐在云锦的怀里,他的坐姿无比端庄,两条后腿乖巧坐着,伸出直直的前腿,狐狸眼湿漉漉的,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明疏安慰说:“你不要难过。”

    云锦轻轻地梳着它的毛发,什么也没说,只眼中还有些残留的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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