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冯玉便奉沈确的旨意,亲自捧了装着怀秀草的锦盒到安尚殿,众人直呼有救了,心思单纯的春风藏不住情绪,顷刻间便落下泪来。
冯玉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只道她悲喜交加一时难以自持,便也不再打趣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便递给她。
“春风别哭了,天大的好事,擦擦眼泪。”
冯玉与春风一向是欢喜冤家,见了面总要磕绊对方两句,见他忽的这么柔声相劝,春风不由地怔了怔,顺从地接过他的帕子擦着眼泪不出声。
冯玉办事稳妥,来之前已传了许太医来安尚殿,不一会儿那怀秀草便在许太医的指导下入药,春风亲自去厨房盯着,待煎好给小尚服下,便可解了体内的毒。
待小尚喝了药,赵景明的脸终于不再那么紧绷,表情也和缓了一些,向众人行礼道谢。
“小尚这些时日病得厉害,神志不清楚,并不知道你来了。待她醒了,你与她好好见上一面。”李徽月看着赵景明道,“回宫后,她很想你。”
赵景明的身形一顿,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听得他吸了吸鼻子,缓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也许是军官世家出身的缘故,赵景明已习惯了在危难时将一切情绪压抑在内心,不带一丝杂念地朝着目标前进,可当危难过去,整个人松懈下来,压抑已久的情绪便涌了上来。
当初众人还觉得赵景明冷冰冰、凶巴巴的时候,小尚就已发觉了他内心的柔软,也为他撑起了那一方天地。对赵景明而言,正是因为小尚,他心头的情感才不至于被磨灭。
他竟然哭了。李徽月有些讶然,看了眼宁蕊与虞绮罗,三人不约而同地走出殿门,为赵景明与小尚二人留一些独处的空间。
小尚服药后气息平稳许多,虽已解了毒,但许太医叮嘱这段时日仍要紧密监看,尤其注意呼吸是否规律平缓。
赵景明在一旁随着她一道呼吸,感同身受地观察她的呼吸节律。
她的呼吸仍是略显短促,又忽的眉头一皱,剧烈地咳嗽起来。赵景明忙将她的上半身支起,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
不一会儿,小尚渐渐停了咳嗽,在他怀中悠悠地睁开了眼。她盯着赵景明的脸,只当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陵园时赵景明陪伴着她的时光。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自己难以呼吸痛苦了许久,忽的却胸腔清明,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我是死了吗?”小尚喃喃道,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病死了,眼下已到了太虚幻境,这才得到了为她量身定制的幻梦。
赵景明心疼地摇摇头:“小尚,你没事,你活下来了。”
小尚的眼睛蓦地睁大,抚上他的脸:“赵景明,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景明将她搂在怀里,细细讲起他进宫的来由,小尚是如何中毒,又是如何脱离危险种种。
“我醒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小尚蹙着眉,心中只有这一件关键的事。
赵景明盯着她的眉眼,自是心生不忍。他是该走了,皇上托付他的事已耽搁了不少时日,可是望着将将安然一些的小尚,他说不出口。
“我不走。”他心中已有了决心,沉声道,“我再陪你一段时日。”
小尚连连点头,抓紧了他的衣袖,紧紧抱住他,生怕与他再次分离。
许太医依旧开了些解毒的汤剂,小尚余毒已解,加上有赵景明陪伴在侧,脸色越发地好了起来,众人见状也心安了许多。
只是陈宝出宫了还没有消息,李徽月想到这儿有些担心。这么多天了,陈宝必是已去过黑市未果,又去了山林寻草药。因联系不上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危险,陈宝那头也不知小尚的毒已然解了。
小尚这头还未察觉陈宝不在宫中,许是因好不容易再见赵景明,实在想不起旁的,抑或是默认了陈宝在寿安宫忙碌,只是未打上照面,故而还没有问起。
小尚的情况好起来,众人也不必再轮值,寿安宫一片的守卫却尚未松懈,毕竟下毒之人尚未找到。
赵景明依旧每夜守在安尚殿殿外,虞绮罗得知此事面上隐隐有些担忧,宁蕊随即察觉出她神色有异。
按虞绮罗的意思,小尚最好的结局便是在宫中颐养,可如今这赵景明一来却是个极大的变数。温小尚是先帝的嫔妃,与这赵景明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在一起。就算两人先前在陵园有过一段真情,可既回了宫,便不作数了。如今,虞绮罗只担心两人久别重逢,孤男寡女,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好,否则……便是又不顾性命安危了。
虞绮罗不愿赵景明与小尚单独相处,总觉得他会为小尚带来什么祸端。
李徽月自然明白虞绮罗的意思,也知小尚这一段情来得意料之外,不能为外人知。
宁蕊却看着虞绮罗,语气有些感慨:“绮罗,你的言语总叫我觉得,你对男女之情很是悲观,尤其是男人,就好似女人的灾星一般。”
虞绮罗不置可否,李徽月想起她当日对自己的告诫,心中甚明她只是将情爱之事看得很开,不愿看身边的人为了感情而以身涉险,最终伤痕累累罢了。
只是她的好心一片,却没有什么人受用。人教人,教不会,未曾经历过谁都会抱着侥幸心理冒险一试,直至被现实教会道理。
眼下,小尚能恢复健康便是最要紧的。关于这一点,三人都达成了共识,因此也不强求小尚什么,只要她能健康平安便好。
陈宝终于在一日宫门下钥前回到了安尚殿,背上带了好大一包袱,一回来便得知小尚的毒已解,他捏着那包袱愣了许久,终于是喜笑颜开,感叹着太好了,面上却多了丝怅然与落寞。
陈宝此行未带回怀秀草,却也带了不少对小尚病情有益的珍稀草药,许太医酷爱医草,见了这些草药当然喜不自胜,整日研究着如何将这些宝物更好地入药治病,直呼是他此番帮助小尚脱离危险得到的善报。
善报。陈宝喃喃地念叨这个词,想起那老僧,想起小尚与赵景明,又想到自己。他的眸中晦暗,亮光皆已熄灭,不知在想些什么什么。
小尚的病情好转,陈宝也平安回宫,李徽月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却见春风慌慌张张地跑到跟前,递给她一封信件。
“这是……魏进忠给你传来的家书?”李徽月见状疑惑道。
“奴婢也不知道,此番又是蓦然出现在奴婢桌上的,还请主子亲启。”春风每每见信都有些紧张,如实道。
春风因着起始是魏进忠安排在李徽月身边的奸细的缘故,自投诚后对魏进忠的信件很是敏感,每每来信都要李徽月亲启,以示她的忠心。李徽月自然是明白她这份用心,虽心中对她已全然信任,但为了使她安心,还是依她的意思亲启信件。
李徽月展信,字迹映入眼帘,便像火烧一般让她的眼睛狠狠地灼痛。
魏进忠这封并非给春风的家书,甚至都不是给春风的,是给她李徽月的。
信上写得分明:五月十二未时,臣于御花园恭候李县主,商讨陈实之事。
魏进忠通知她前去赴约,他的信未费多少笔墨,李徽月却读了许久,她读不明白。
魏进忠怎么会知道陈实一事?寻找陈实之事她托付给了沈确,沈确交代给了永王,并命其避开东厂与锦衣卫暗下秘密地查。
永王其人虽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办事却很是谨慎妥帖,魏进忠不应该知道这事才是。
那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
除了沈确与永王,也只有她身边的诸人知道此事,可他们都没有告密的可能。
李徽月思忖了许久,依旧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岔子,让魏进忠得到了这样的风声,一方面又为沈确与陈实暗自心惊。
就如沈确当初所言,一个与他年龄相同、容貌相似的人,若是被魏进忠知晓,便是将陈实与他双双置于险境。魏进忠一定会尽一切可能找到陈实,以阴谋手段将陈实变作自己的傀儡,届时只要将沈确秘密暗杀,他便可以偷天换日地摄政。
如今魏进忠主动出击邀她商议,莫非是已经先一步找到了陈实?
李徽月越想越胆寒,开始为央求沈确寻找陈实而感到后悔,可后悔无用,她只能在心中祈祷着魏进忠没有找到陈实……
这是第一次她希望陈实从此人间蒸发,千万不要被任何人寻到。待她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也是一惊。
也许与沈确的朝夕相处中,她与陈实的往事的确如烟随风飘逝,她不再执意要找到陈实的下落,也不再顽固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对于他离去的原因她已没那么在乎了。
只是被放弃了罢了,李徽月已可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也不再为此感到不甘与介怀。
可如今,陈实之事蓦地被摆在明面上要她去面对。
人为何总要在放下的时候,如此靠近曾经所想呢?
李徽月叹了口气,却也捏紧了拳,她早先还奇怪魏进忠为何迟迟不动,如今他便出手了,手段果然出人意料。
但她不怕,她一定要去会会魏进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