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
芜轻轻开口,接上了霜栎的话。
“当时的你觉得那雕像不够好看,一气之下动手砸了花神像,大闹了一场花神会,将热闹氛围一扫而空,后来还是我带着你逃走了。”
或许是芜的声音太过轻柔,一时竟将霜栎全部的回忆尽数勾起。
“没错,我们还会重返那里,还会再逛一次花神会。”
“这次,我觉得不会那么做了。”
霜栎的眉眼向上弯起,面上跃出几分温柔的神色。
“是么,那我们走吧。”
芜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从花丛中缓缓起身。
她的视线定定的投向身侧的青年,正好将青年脸上的惊慌失措尽数捕捉。
“不行,你的身体现在还没好,神力还在流失,等再过些时日......”
“就现在,霜栎。”
芜打断了霜栎的话,语气温柔却丝毫不容拒绝。
“我不喜欢严寒的冬天,这里还是太冷了,不适合我的花盛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最终还是霜栎先败下阵来。
“好,咱们走吧。”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芜轻轻地弯了弯眸子,然后抬脚跨出了花丛。
霜栎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两人沿着长长的雪路一路走出了阵法。
身后,原本死气沉沉的眠雪谷骤然开出大片大片的花朵,新枝和嫩芽破雪而出,给空荡荡的雪谷平添了几分娓娓生机。
识海中,沈识意正在闭目沉思,却忽然听到了芜的声音响起:
“现如今,整个仙京十四洲,灵气稀薄的宛若一张纸,我会尽量缩短时间然后找出所有的聚灵阵。”
“到时候麻烦你,将这些阵法尽数拔除。”
借着芜的视线,沈识意朝外看了看,却发现他们早已经跨过雪山,走到了一个小村子里。
“为什么是我?”
沈识意问。
“因为我的神力来源于聚灵阵,若是由我动手,聚灵阵不仅不会被摧毁,说不准十四洲的灵气会消散的更快。”
说到此处,沈识意察觉到芜的神思都似乎停滞了一瞬,似是陷进了破旧不堪的往事一般。
“我太了解他了。”
“霜栎他,一直都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人。”
沈识意没有应声,只是又重新合上了双眼,将自己的神思封闭起来。
芜也没有再度出声,而是抬手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化开在嘴里的蔷薇香像是缠缠绵绵的云,勾缠着舌尖久久不肯褪去。
少女抿了抿唇,然后将茶杯重新放回到桌上。
“怎么是酒?”
“我就是想让你...尝尝我亲手酿制的蔷薇露。”
看到桌上的茶杯,霜栎这才手忙脚乱的更换了杯子,又有些磕磕绊绊的解释:
“我一时心急,结果取错了杯子。”
“无碍。”
“霜栎,我们生活了上万年,为何事到如今你又变回了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呢?”
芜单手执杯,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然后松散着双眸,明知故问。
“是怕我哪天又死了么?”
提及此处,霜栎明亮的眸子闪过一瞬间的阴翳,却又在下一瞬恢复如初。
“是蔷薇露不好喝么?”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学了很多种酒方。”
“清州的月上阁,桑落的寒潭香,还有玉京的十仙醉,你喜欢哪个,我可以重新酿造。”
芜的视线久久的落在霜栎的身上,然后低声的呢喃:
“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
“蔷薇露很好,就算是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独爱蔷薇露。”
侧过脸,芜催动灵力用几根新生的藤蔓将自己垂落的乌发一缕一缕编成一束辫子,然后垂落在耳畔。
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芜又重新转过脑袋,面朝青年的方向。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夜了。”
霜栎知道她没有在看自己,却还是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日子还很长,像这样好的夜色,日后你还可以经常看到。”
月华铺落满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形成小小的一块。
芜忽然起身,然后迅速小跑两步猛然然后转身。
而霜栎却瞬间面色苍白,几乎是瞬间滑跪到了少女面前,伸手去接她的身体。
“不要!”
转过身的少女怔愣了一瞬,然后朝着青年伸出手。
意识到芜不会再像上一次那般消失在自己眼前之时,半跪在地上的青年这才有些无措的蜷曲了一下手指,然后收回了手。
“我不会那么做的。”
看着青年的双眼,芜弯了弯好看的眸子,然后将人扶了起来。
“我向你保证。”
“嗯。”
霜栎有些不知所措的垂头站在芜的面前,然后闷闷出声。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院外刮起大风,将小院的门刮的吱呀作响。
青年的话被尽数掩盖,芜便又重新坐回桌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等到明日,就该到龙族的地界了吧。”
“不知道当年捡回来的那个孩子还好么?”
少女的话音落地,霜栎执杯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仰头将杯中的蔷薇露一饮而尽。
“那个半妖么,他还活着。”
提起当年那个孩子,霜栎的语气有些克制不住的失控,鎏金的双瞳都有些难以控制的放大。
“活着就好,明日顺路不知道能否瞧瞧他,或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长成一个大人了。”
芜的语气捎带上几分喜悦,发尾的翠绿藤蔓上开出几朵晶莹的小花。
“或许吧。”
霜栎的面色彻底冷下来,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然后恨恨的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天空不知为何炸响一声闷雷,很快细细密密的雨点便落下来。
小院中的两人进了屋,屋外的雨点开始变得又急又猛,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很晚了,快些歇息吧。”
合上木窗,霜栎将手中的大氅给少女披上,然后缓步退出至正堂。
“我守着你睡,天亮后我叫你。”
少女和衣躺在了床榻上,相连的视觉猛然消失,沈识意的神思又重新回到了识海内。
“我感知到,龙族被设立了一个主阵,但是这主阵只能最后被破除,所以我就耍了点小手段。”
芜的语气带上几分笑意,听起来有些狡黠。
“我猜明日他会带着我绕路。”
小小的碎片飘落至沈识意的掌心,微微泛着几分暖意。
“感觉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沈识意垂眼注视着掌心的碎片,然后将那枚碎片用掌心托着放在了眼前。
“在你眼中,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芜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悲悯天人,至纯至善。”
沈识意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接着又继续说:“最起码不像是一个会威胁人,会耍小手段的神女。”
“可是我还没有威胁你吧?”
芜有些抗议的反驳,语气中捎带着几分不满。
“哦,那看来我的想法很小人心肠了,我觉得你会。”
沈识意半敛着眼睫,单手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
“倒也没错。”,芜的声音缠绕着几分喜色,好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一般,“若是当时你不答应,我就会用神力毁了你的躯体,让你的剩余魂魄没办法重组。”
“嗯,那很可怕了。”
“还好我当时答应你了。”
沈识意听完了芜的话,不仅不慌,还反而笑着弯了弯眸子。
看着沈识意的笑容,芜也同样笑出声来。
“我还记得,当初游历山河的时候,所见之处的花神像都雕刻着很呆板的、很严肃的脸,其实我也不喜欢。”
“当时霜栎大闹了花神会后,我当晚便入了那个镇长的梦,我让他照着我的脸重新再起一尊雕像,他还死活不同意呢。”
沈识意怔了怔,然后又凑近了些去看掌心的碎片。
“你长什么样子?”
“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可我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觉得你应该没有见过我。”
芜的话音透露着几分疑惑,却也没有给沈识意描述自己的样貌。
“不过,我和你的身形应该差不多。”
掌心的碎片悠悠飘起,然后围绕着沈识意转了一圈。
“不对,要比你高一点点。”
芜正仔细的研究着沈识意的样子,却又顿然停在了半空中。
“抱歉,我忘记我的样子了。”
芜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裹挟着一丝丝沉闷。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没什么。”
沈识意轻声宽慰她:“我也快记不清我以前的样子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就这样在识海中一直坐到了天明。
正堂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床榻上的少女睁开了双眼,沈识意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安安静静的将自己藏在了识海中。
“芜,雨停了。”
霜栎抬手掀开竹帘子,然后走到了内室的门口。
“那咱们就走吧。”
芜起身出了内室,作势就要往外走。
“要不还是绕路吧,龙族我不想...你去。”
青年抬手轻轻的扯住了少女的衣角,然后偏过脑袋支支吾吾的出声。
“我不想你去见他,我会嫉妒。”
“那就绕路吧。”
芜轻笑了一下,抬手轻抚霜栎的发顶,从善如流的接话。
“当真?”
青年的面上涌出狂喜,攥着少女衣角的指尖不自觉的用力,将芜的衣角捏出一个小小的褶皱。
“嗯,我答应你的要去看花神会。”
“至于龙族,最后再来便是,总归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了,得去打个招呼。”
两人商定后,便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从最北边一直走到了温暖如春的南部。
有了花神的神力滋养,沈识意的魂魄也逐渐变得强健。
或许是忘了,霜栎并没有出手抽走沈识意的最后一魄,而是每日用自己最纯正的灵力温养着芜的灵魂。
可是即便如此,芜的灵魂碎片还是四分五裂,怎么用灵力温养都没办法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