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胳膊传来的阵阵痛感，谢怀玉又慌忙凑上前去看沈识意的状况。
离得近了些，谢怀玉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
掌下覆盖的骨头硌的他眼底发酸，心里像是被钝刀子划过一般，生疼。
“你，是谁？”
似乎意识到了一丝不同之处，少女哑着嗓子强撑着发出声音。
“我是你的......”
谢怀玉忍了忍，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来。
“是你的大师兄，谢怀玉。”
床榻上的少女朝着声源处侧过头，倏尔又将头扭了回来，抬眼‘看’向谢怀玉的方向。
“哦，你也是来提升修为的吗？”
少女的眼神空洞，没有丝毫光彩。
问完之后，又默默地把脑袋垂了下去。
“不，我是来救你的。”
事到如今，谢怀玉也明白自己阴差阳错进入了沈识意的轮回，虽然他清楚自己无法打破这该死的桎梏，可此刻还是有些执着的将自己的指尖塞进少女的掌心。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谢怀玉又固执的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那我是谁，你知道吗？”
面对谢怀玉的话，沈识意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而是选择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不，你记得我是谁吗？”
说到此处，原本无甚生机的沈识意忽然有些癫狂的起身，然后双手死死的掐住了青年的肩头不停摇晃。
少女的指尖平整圆滑，像是被刻意修剪过，但还是在青年的衣领子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指印。
“我是谁？”
“我要回家。”
“我到底是谁啊！”
“求求你，带我回家！”
谢怀玉将陷入癫狂的沈识意死死揽入怀中，然后抬手慢慢的、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少女的后背。
“你是沈识意，你名叫沈识意。”
“你是青云山上最小的弟子。”
“沈识意是谢怀玉最最宠爱的小师妹。”
“沈识意，相信我，你会回家的。”
谢怀玉的声音温和，像是汩汩流动的清泉，慢慢地安抚着沈识意几近崩溃的情绪。
沈识意渐渐的垂下了头，只又重新缩起了身子，轻轻的抽泣哽咽。
“我回不去家了。”
片刻后，沈识意颤抖的声音充斥在不甚宽敞的密室内。
“会回去的，我会为你引路。”
谢怀玉垂下两指，小心翼翼的勾住了沈识意的掌心。
“是吗？”
拭去眼泪，沈识意忽然朝着谢怀玉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
“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
“谢怀玉。”
“来不及了。”
这句话说完，就在青年的眼前，沈识意忽然两眼一翻，吐出一口血沫子。
怀中的少女像是脆弱蝴蝶，轻缓的眨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然后将脸朝向了与谢怀玉相反的方向。
只在须臾间，怀中人已经没了声息。
“沈识意！”
“醒醒！”
胳膊上传来的坠感像是一把雪亮的匕首，直接将那根绷住谢怀玉心脏的吊绳毫不留情的斩断。
高悬在深崖的心脏像是一颗即将皲裂的顽石，带着不可逆转的势头，直直的坠入黑漆漆的深渊。
谢怀玉有些无措的将脑袋抵上了沈识意的肩膀，一个劲的喃喃自语：
“醒醒啊，来得及的。”
“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求你了...沈识意，睁眼。”
可是怀中的少女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谢怀玉的祈求，无人回应。
地势瞬间逆转，周遭的视野骤然开阔，谢怀玉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怀中的沈识意的身体消失，谢怀玉又重新站在了山门的石匾下。
这一次，没有一丝迟疑，谢怀玉直接召剑飞去了戒律堂的方向。
毫无疑问的，沈识意又一次死在了他的怀中。
安静的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将沈识意逐渐冰冷的身体嵌入怀中，谢怀玉抬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水痕，然后轻轻抬手拨开她额心凌乱的发丝，郑重的落下一吻。
“晚些时候再见，好好睡一觉吧。”
夜色降临，少女消失。
天色再明，山门下不见青年身影。
熟门熟路的来到戒律堂，这一回，谢怀玉却没有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甬道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蓦然闯进来一群面露狂喜之色的修士。
“太好了，多谢师尊开恩，今日可算是轮到我了。”
“你懂不懂规矩，我可是进献了一块千年寒玉才得师尊许诺，此番自然是要我先来。”
走在最前头的两个修士梗着脖子争吵，而站在床榻前的谢怀玉眼底已经没了亮光。
青年缓缓的转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门口那群满脸热切的修士身上。
灵火瞬间暴起，在整个密室内蔓延开来。
纯白的火舌像是无声无息的阴影，卷住了修士们的衣角，然后往上攀升。
可那群修士却是无知无觉，还在兴冲冲的往内走。
“糟了！”
“人跑了！”
不知是谁先瞧见了空荡的床榻，然后惊慌失措的去摸腰间的玉牌。
这动静瞬间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些忙着争抢的修士顿时神色大变，怒气冲冲的跑到了床榻前。
“真是该死！”
“快通知师尊，封锁大阵！”
余光扫了一眼那帮人被灼烧的灵魂，谢怀玉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密室。
大阵冲天而起，晕荡着层层灵力波纹。
谢怀玉却转身去了一个荒草丛生的小路。
血腥气味蔓延，浅绿色的草叶上滚落小小的血珠。
谢怀玉快步上前，然后目光直直的与树后的双眼对上。
那双点漆一样的，像是失去灵魂一般的黑瞳。
默默后退半步，谢怀玉站在了密林外，只静静地看着沈识意。
“不要害怕。”
朝着少女做出一个口型，谢怀玉便往沈识意脚边丢了一把匕首。
可沈识意却，没有伸手去捡，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谢怀玉，隔着厚厚的灌木丛与青年对峙。
谢怀玉又后退几步，彻底的远离了密林。
这下，树后的沈识意才迅速探身，然后一把捏住了地上的匕首。
山上的搜索还未停止，所以沈识意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在拿到匕首的瞬间撒开腿朝着密林深处狂奔。
谢怀玉不远不近的跟着沈识意进了密林，可此时的沈识意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狼，似乎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引得她颤栗不止。
夜晚的风喧嚣又寒凉，衣衫单薄的沈识意躬身将自己藏在一处石洞内，然后双手死死地攥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谢怀玉不能强行插手，便只能趁着沈识意几近昏迷之际，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用灵力填补着她那几近空虚的身子。
虽然，这并没有用。
天光大亮，洞口处薄雾散去。
谢怀玉正欲离去，却被一股力气猛地拽倒，腰间覆上一片温热，随即脖颈间传来一阵极致的寒意。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沈识意的双眸没有将将睡醒的混沌，而是如霜雪刀剑一般锐利冰寒。
见谢怀玉迟迟没有回话，沈识意掌心的刀锋又向下压了几寸，丝丝缕缕的血迹沿着刀锋往外冒出。
“我知道你想要逃出去，我会为你引路。”
谢怀玉伸手在半空中虚虚的扶着少女的腰，然后直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感受到谢怀玉的动作，沈识意的眸中染上几分厌恶，松开了掐住谢怀玉命门的手，然后伸手往青年的胸口划了两寸。
“没必要。”
少女跨坐在青年的腰间，乌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垂落在青年的脸上。
“我只要你，别连累我。”
话音落地，谢怀玉面上忽然投下一抹阴影，少女清瘦的脸陡然放大，裹挟着冷香。
“沈识意，你......”
还未说完，谢怀玉的唇上忽然覆上一抹温热。
沈识意干裂的唇角小幅度的摩挲着青年有些泛白的唇，然后一股刺痛感由唇角蔓延开。
她亲吻了他，然后咬破了他的唇角。
思绪停滞了一瞬，谢怀玉骤然回神，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感受到了青年热切的回应，沈识意忽然笑起了起来。
少女低低的喘了两声，然后靠的更近了些，几乎与青年肌肤相贴。
“抱歉。”
耳畔传来沈识意没什么歉意的道歉，随后那一柄一直架在脖子上的匕首蓦然动了。
殷红的鲜血急速蔓延，少女纤细的指尖覆住了青年的双眼。
“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身边，总归会是隐患。”
“好好睡一觉吧。”
“好心人。”
风止林静，时间缓速倒退。
时隔了两日，谢怀玉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睁眼的瞬间，青年呆愣在原地好半晌。
直到天空响起一声鸟鸣，呆滞在原地的谢怀玉才逐渐回神。
有些控制不住的用指尖反复摩挲着唇角曾被咬过的痕迹，谢怀玉的眸间涌上几分不明的喜色。
树荫层蔽，风声萧萧。
谢怀玉直奔密林，却没能瞧见沈识意的身影。
护山大阵还高悬在空中。
明晃晃的日头投射出扎眼的光，晃的谢怀玉有些头晕目眩。
沈识意，又不见了。
这回找到沈识意花了几日时间，可再见到沈识意的时候，那颗被反复高悬的心还是重重的沉入了谷底。
高崖之上，少女紧握匕首，露出一个决绝凄美的笑。
身后，一众修士虎视眈眈的盯着沈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