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金陵北倚长江,东靠钟山,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古便让它成为了兵家必争与商贾云集之地,历朝历代的天子无不重视此地,滔滔江水载着南来北往的商船,桅杆如林,漕运繁忙,一贯的富庶与安泰。

    只是近日,一则传闻却传遍大街小巷。

    话说那江家不嫌钟家家徒四壁,将唯一的女儿嫁了过去,谁知当夜便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不光将那崭新的钟府烧得一干二净,就连那江家大小姐江绾依,也葬身在这场大火当中。

    一提及江绾依,就有不少人哀腕叹息,那可是个颜如渥丹,亭亭玉立的美人,而且心地也颇为善良,从前江家每月十五的施粥,她几乎未缺席,风雨无阻,而且向来亲力亲为,如春风拂面,哪怕是个乞丐,也没有丝毫瞧不起他。

    可惜好人没好报,如今烧的只成了一把灰了,真是可怜可叹呢,据说江家家主听此噩耗,直接在商会中昏死过去,整整三天没能醒来。

    都怪钟家那烂心肠的父子俩,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婚事多么仓促,江家小姐的死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故而钟家父子俩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

    再第四次被客栈赶出去后,钟父破口大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既给了钱,凭什么不让住店。”

    小二掐着腰,脸上是浓浓的鄙夷,“呦,又从江府打秋风了啊,这钱沾了江小姐的血,您好意思花,我们可不好意思收。”

    小二丝毫不顾忌一旁钟望秋的都快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两片嘴一张一合,“别说是我们客栈了,金陵城没有一家客栈愿意收留你们两个黑心肝,趁早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说罢拍拍手,朝他们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白着眼回了店里。

    钟父扯着松松垮垮的袍子,那场大火烧毁了江府给他们的新宅子,整整两日,没有一家客栈愿意收留他们,多年养尊处优的钟父此刻两鬓居然生出了白发。

    钟父拍拍衣袍上的尘土,嘴里嘟嘟囔囔小声咒骂:“这群狗东西,早晚会让他们后悔。”

    “走吧,望秋。”

    他晃晃悠悠,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钟父咂巴咂巴嘴,总觉得少点什么,还得打二两烧酒。

    钟望秋甚至还穿着那件大红的喜袍,一场大火,烧毁了他们所用的东西。

    他拎着包袱,行尸走肉般跟在钟父后面,向来挺直的脊梁深深佝偻下去,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沾满草屑与泥点。

    他低垂着头颅,这几日他与钟父仿佛落水狗一般,人人都能踩他一脚,往日书院中对他客客气气的学子一瞧见他,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他这个脏东西粘上,如今他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头,数不尽的白眼与指点像潮水般包裹住他,几乎将他溺毙其中。

    一开始不是没想过再去江府落塌,只是这次,府中向来对他们客气有加的小厮面上是掩不住的憎恶,甚至这次,他们连江天德的面都没有见到。

    “绾依的事我们自当痛心,只是天命难测,若是绾依在天之灵,看到今后亲家们相互照应,也在天有灵了。”

    钟父噼里啪啦说完一通话后,便四处张望,疑惑道:“怎么不见江兄的身影。”

    “夫君听到绾依的身亡的消息,便病倒了,昏迷至今。”苏婉清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响在空荡荡的花厅回荡。

    冷冽彻骨的眼神缓缓扫过钟父与钟望秋,露骨的怨恨丝毫不加掩埋。

    钟父的笑僵在嘴角,钟望秋攥紧灰扑扑的袍角,似乎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苏婉清冷冷道:“我们将女儿嫁到钟家,却落个尸骨无存的局面,我心知钟家无辜,可是我们江家怨恨于心,难以消解,自此恩断于此,再勿相见。”

    “送客!”

    “你!”

    直到钟父被毫不体面推搡出府,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江家是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几两碎银子被扔到地上,门房道:“夫人心善,这是盘缠,以后别再纠缠我们江家。”

    大门毫无留情的阖紧,自此再也不会为他们打开。

    钟父喊着嗓子在门前咒骂,这点破钱当他们是叫花子打发不成。

    钟望秋终于支撑不住,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

    那晚熊熊大火,他不是没想过去救江绾依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双腿腿脚不听使唤,等他回过神后,他已经与钟父跑出府门,就这么呆滞得守在门前,看着他往后的美梦在通红的火舌中付之一炬。

    不知钟父在门前喊了多久,看热闹的人来了又去,可江府的大门却再没有开启,钟望秋迷茫地眨眨眼睛。

    今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苏婉清送走了二人,支撑身体的那口气被抽走,绷直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来,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刚刚还卧病在榻的江天德此刻出现,除却眼底淡淡的青黑,此刻与平日并无二般。

    他轻轻将苏婉清揽在怀中,宽厚的大手一下接一下抚慰着妻子。

    怀中闷闷地声响传来:“你说绾依这孩子。”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哭腔。

    江天德道:“不会有事的,她比你我都想的要坚强。”

    出嫁那日,江绾依说什么都不肯走,江天德还以为她不过是小孩心性,话本子看多了,火烧眉毛关头还要逞英雄,他本想着再苦口婆心再劝几句,却没想道江绾依条理清晰地反劝他:“只要女儿踏入钟家的大门,是生是死就与江家再无干系,必不会连累家中。”

    江天德欣慰之余却又难免有痛楚,他即为女儿长大成人而开心,却又难免自责,若是自己能保护好江绾依,她或许现在也不必背负这么多,还是江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父亲,母亲,相信我。”江绾依神色无比认真。

    江天德万般无奈与不舍看着她走出来家门,提心吊胆一整夜,等来了却是女儿在丧身在火中的消息。

    一个惊天霹雳直直打在江天德身上,他自诩聪明,自从接任家主之位后,很快便以雷霆手段掌控整个江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此刻这种无力。

    江绾依此举,无疑是抛弃了姓氏与家族,壮士断腕,自此江家的大小姐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世间往后再也没有江绾依。

    如此冒险之举,是从前的江绾依想不到,也绝不会做的,京城一行,江绾依成长颇丰,早已远超江父的想象。

    江天德深深叹息一声,此时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也不敢贸然行动,只是希望江绾依定要平安顺遂,等风头一过,他再另寻它法将江绾依接回来。

    “哗啦啦。”

    船舱外,木桨破开碧波,发出动听悦耳的响声,江绾依站在船头,她紧攥着船栏的指节泛白,她的身上早已换上了寻常布衣,此刻素净着一张脸,全身上下无一丝首饰点缀。

    哪怕此刻早就远离金陵,此刻她还是心有余悸的摸摸胸口,还好,路引与户籍都在。

    此刻,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喘息,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昨夜冲天的火光仿佛还在眼前,席间宾客畅快的笑意如锋利的剑刃,一刀刀凌迟在江绾依的身上,集金缕阁十位绣娘之力织就的繁复嫁衣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当浸透灯油的绸缎掷向雕花窗棂时,江绾依似乎听见自己如擂鼓般心跳声。

    火势如赤蛇一般席卷吞噬,金丝楠木桌椅,黄花梨木梳妆台,悬挂在墙上的名家山水字画,都很快被熊熊烈焰吞没。

    明灭的火光跳跃在江绾依脸上,此刻那双杏眸前所未有的明亮,烧吧,烧吧,将一切都吞噬。

    今夜,她就要与钟家彻底做个了结,钟家如同跗骨之蛆,牢牢攀在他们身上不肯撒手,敲骨吸髓,这场大火之后,这座新婚的宅子也荡然无存,从今夜过后,世间再无江绾依,钟江两家,也就到此为止。

    凄厉的尖叫声混杂着呼和声撞进耳膜,浓浓的快意在江绾依的胸腔中炸开,她最后看了一眼被火焰完全舔舐的府宅,乘着浓厚的夜色,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夜幕如泼墨般笼罩江面,码头上高悬着灯笼,橙红光晕晕染整个江面。

    残月悬于江面,见身后并没有跟踪自己的人群,江绾依高悬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面,她这一路上,生怕被官兵发现,专挑小道行走,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码头。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浮现于她脑海,到下定决心,再到如今有条不紊的施行,捆在江绾依身上的枷锁终于被卸下,她的肩膀陡然轻松下来。

    只是这个计划她并未告知任何人,就算是江父江母,也绝不会料到她居然如此破釜沉舟。

    夜间江边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江绾依拨弄一下耳边的碎发,“砰”得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江府所在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此去一别,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木船吱呀摇晃着离岸,船帆被晨风鼓成半圆,船工握着船桨哼着小调,尾音消散在风中,缓缓向北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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