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死寂被那名退休教师粗重的呼吸声打破,他身上冰冷的湿气和雪水的味道弥漫开来,混杂着一股逃亡者特有的疲惫与恐惧。
风雪在窗外愈发狂暴,尖锐的呼啸声像是无数无法被诉说的言语,在空中激烈碰撞、飘散,拼命寻找着下一个可以附着的角落。
晴川的心沉了下去。
她意识到,用粉笔在墙上写下名字,这种看似最原始、最笨拙的反抗,已经触动了那只看不见的大手最敏感的神经。
他们不再是旁观者,不再是简单的信息传递者。
从这一刻起,每一个记得并说出名字的人,都成了被狩猎的目标。
“必须改变方式。”柯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表情异常凝重,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光芒。
“这种零散、无保护的‘点状记忆’,太容易被逐个击破了。”
“没错……”晴川接过话头,她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人——惊魂未定的老人、眉头紧锁的柯南,以及那个昏迷不醒却用生命传递出警报的陌生人,“我们需要一个堡垒,一个能让声音汇集、让记忆共鸣的安全区。我们不能再让人们独自面对恐惧。”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清晰而坚定。
她要重启在东京时曾举办过的“星空疗愈工作坊”,但这一次,规模更大,意义也截然不同。
“地点就设在函馆郊区那所废弃的北星中学,”晴川看向窗外漫天的风雪,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那里足够偏僻,礼堂也足够大。我们邀请所有沿途村庄里,那些有亲人‘消失’或‘被遗忘’的居民参加,不限年龄。”
这个决定近乎疯狂,无异于将所有火种聚集在一起,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但晴川知道,分散的火星只会被风雪扑灭,唯有聚集成篝火,才能驱散寒夜。
三天后,北星中学那间布满灰尘的礼堂被简单打扫干净。
门口,晴川亲手放置了一只朴素的木箱,箱子上用秀丽的字迹写着一行话:“带一件旧物来,换一个故事走。”
她没有想到,第一天,就有三十多人冒着风雪前来。
他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旧物,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过往:一枚在丝绒衬垫上已然褪色的军功章,一本被撕去所有照片只剩下空白方框的毕业纪念册,一条针脚细密、却因常年摩挲而起球的灰色围巾。
晴川请每一位到来的人,在礼堂角落那个临时搭建的“倾听室”里,对着一台小小的录音机,说出那个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往事。
柯南则在一旁,将每一段录音仔细分类、编号,建立起一个初步的“记忆档案库”。
“我承诺!”晴川对一位攥着围巾、眼眶通红的中年妇人轻声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这些声音消失。”
与此同时,降谷零正以“心理健康巡回指导专家”的官方名义,进驻函馆当地的警署。
他白天驾驶着一辆不起眼的公务车,往返于函馆周边的各个村落,名义上是进行民众心理状态评估,实则是在查看那些墙壁、电线杆上是否新增了与“摇篮计划”相关的研究员名字。
在一处偏僻的渔村,他看到几个孩子正用五彩的贝壳,在防波堤上兴致勃勃地拼凑着图案。
他停下车,走近一看,心头猛地一震——那赫然是“林田由纪”四个字。
他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将这幅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作品”拍了下来。
“先生,你是记者吗?”一位晒着渔网的老太太凑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一丝期盼。
“你们真会报道这些事吗?我们不怕麻烦,就怕没人听。”
降谷零放下手机,看着老人饱经风霜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可靠:“我在听,而且,会让更多人听到。”
当晚,他将这张照片附在递交给上级的例行工作报告末尾,巧妙地将其标注为“地方文化自发保护现象观察记录”,在海量的数据流中,成功避过了审查系统的红线。
工作坊的后勤组,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高中生志愿者”。
黑羽快斗摘下了怪盗的礼帽与单片眼镜,换上了最普通的装束,负责调试礼堂里那些老旧的音响设备。
他发现,许多老人虽然来了,却只是默默地坐着,不愿开口。
不是不想说,而是长久的压抑让他们害怕,说了也只是徒劳,终将被遗忘。
于是,快斗从背包里拿出了父亲黑羽盗一留下的那张星图,用一台老式投影仪将其投射在礼堂的墙壁上。
他拿起一支粉笔,在璀璨的星辰间,画出了一条蜿蜒的虚线。
“大家看,”他的声音清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每当你讲出一段深藏心底的故事,就像用光点亮了一颗从未被命名的星星。或许现在它很黯淡,但只要有人继续讲述,星星就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这条‘记忆航线’,会连接成一片谁也无法抹去的银河。”
他的话音落下,一位失语多年的退伍老兵忽然浑身一颤。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磨得发亮的口琴,放到唇边,吹出了一段有些跑调、却异常坚定的军歌。
悠扬的旋律在礼堂中回荡,一位、两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低声啜泣。
快斗悄悄按下了录音键,他要把这段包含了集体情感的旋律带回东京,在未来的某次华丽“演出”中,让它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响彻夜空。
柯南则在人群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
他注意到,每当有人完整而投入地讲述完一段饱含情感的记忆后,散落在礼堂各处、那些由村民带来的老式收音机,竟会短暂地亮起红色的指示灯,哪怕它们根本没有连接电源。
一个惊人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形:这些老旧机器内部残留的铁氧体磁芯,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个微弱的“集体共振场”。
而触发这个场域的,不是电波,正是人类强烈的情感波动。
组织能抹去数据,能干扰信号,但他们无法消除人类最本源的情感共鸣。
他设计了一个小游戏,让一群孩子闭上眼睛,听他播放的几段录音,猜测说话人的身份。
结果让他惊讶,大多数孩子不仅能准确识别出自己亲人的声音,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话语中是真实的悲伤,还是伪装的平静。
这种根植于血脉与陪伴的“感知力”,正是组织最恐惧、最无法用程序量化和清除的力量。
林田由纪没有再沉浸于自己的悲伤里。
她主动成为了工作坊的“倾听者”,不再是被动接受帮助的幸存者。
她会握住每一位讲述者的手,在他们哽咽或停顿时,轻声回应一句:“谢谢你还记得。”
一位面容憔悴的母亲,说起自己三年前离奇失踪的儿子,警方草草认定为自杀结案,但她始终不信。
林田由纪静静地听完她所有的叙述,忽然轻声问:“那天晚上,是不是月圆?”
女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田由纪闭上双眼,仿佛在竭力搜索脑海深处那些被尘封的碎片:“我记得……他们喜欢在月圆之夜执行‘清除’任务……说是什么高频电磁波能更好地干扰目标的空间判断力,制造意外假象。”
站在不远处的柯南瞳孔骤然一缩,他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句关键的话。
组织的行动或许存在着某种周期性规律。
只要是规律,就意味着可预测,可预判!
工作坊的最后一天,肆虐了数日的风雪终于停歇。
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透过礼堂高大的玻璃窗,洒下一片温暖明亮的光斑。
星野晴川站到了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手中举起了那只一直挂在她胸前的H.K.怀表,黄铜外壳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它曾经属于一个没能回家的父亲。”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礼堂,“现在,我想把它交给下一个,愿意继续守护记忆的人。”
台下一片安静。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略带羞涩地走上了台。
他接过话筒,声音有些颤抖:“我爷爷……曾是海边那座灯塔的管理员。他去世前,一直反复念叨着一句话——铃声不该停。”
他从晴川手中接过那只怀表,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就在众人为这传承的一幕爆发出热烈掌声的瞬间,远处山丘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悠长的铃响。
叮铃——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不多不少,正好七下。
晴川猛地转向窗外,望向那被阳光照亮的雪山。
她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你看,春天真的有人捎来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京,某间戒备森严的地下监听室内,一名技术人员正死死盯着面前屏幕上那根骤然飙升、近乎垂直的红色曲线,那代表着“民间非常规舆情活跃度”的指标。
他摘下耳机,对着旁边同样一脸错愕的同事,喃喃自语:“这不对劲……这不是骚乱,也不是恐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颤栗。
“这是……觉醒。”
与此同时,函馆郊外的工作坊里,活动已经结束,人们正陆续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释然与新生般的平静。
晴川站在门口,微笑着与众人道别。
当最后一位老人也消失在路的尽头时,她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短信,内容简单得令人心悸。
“他们听见了。下一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