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H.K.来了”的摩斯电码后,星野晴川指尖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但她没有惊慌,更没有立刻冲下楼去通知任何人。
恐慌是无用的噪音,此刻她需要的,是近乎冷酷的专注。
她快步回到“星之屋”二楼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而是借着月光,从书柜最深处抽出一本厚重的、封面已经泛黄的旧式气象记录本。
这是七年前父母留下的遗物,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字迹,详细记载了浅草地区过去二十年里,每一个冬季的风向、气压变化、以及不同湿度下声音的传播衰减规律。
风不是信使,它只是载体。
晴川将今夜的实时风速与湿度数据输入脑海,指尖在记录本的图表上飞速滑动。
铃声传来的角度,与那座作为广播基地的山丘有大约十五度的夹角偏差。
经过简单的三角计算,她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信号源并非来自原山丘,而是位于其东南方向约八百米处的一座废弃变电站。
那里曾是战时通讯中继站,墙体用加厚的混凝土浇筑,结构封闭,是天然的信号屏蔽所,也是绝佳的临时藏匿点。
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固定的哨岗在示警。
这是一场移动中的接力,有人在被追击,用生命敲击出这串电码。
而“H.K.”,既可能是穷追不舍的追击者代号,也可能是求救者绝望的呼喊——救基德(Help Kite)。
她不能赌。
晴川取出一张空白的星象解读卡,用特制的隐形墨水迅速画下变电站的简易地图,并在关键位置标注了风力影响下的声音死角。
她没有写任何文字,只是将这张卡片对折,折痕恰好构成一个指向东南的箭头。
她跑下楼,将卡片塞给一个深夜前来取预订护身符的送货少年,低声嘱咐:“加急件,送到函馆海边那家挂着鱼形风铃的旅店,交给一个戴眼镜的小学生。”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东京,一栋摩天大楼的天台上,降谷零通过高倍望远镜的数字增强功能,捕捉到了那道在函馆雪原上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像。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但下一秒,他非但没有启动任何公安内部的追踪程序,反而果断地关闭了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
他不能让官方系统记录下他对“怪盗基德”的任何一次“非任务性关注”。
他快步离开天台,没有驾车,而是像个普通下班族一样混入人流,步行了近一个小时,才绕回到已经打烊的波洛咖啡厅。
用备用钥匙打开后门,他径直走进地下储物间,在一堆标着“过期”的蛋糕预拌粉纸箱里,摸索着取出一个伪装成肉桂粉调味罐的微型加密U盘。
这是他三个月前设下的“死亡开关”。
一旦他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其中储存的、关于组织部分外围据点的情报,就会自动发送至五个背景各异、互不统属的媒体邮箱。
而此刻,他要做的,是主动按下一个按钮。
他将U盘接入一台离线笔记本,手动激活了其中一条通往某海外独立新闻社的加密线路,附言极其简短,甚至不像一句通顺的话:“若见风筝断线,请播‘星谣’第二段。”
他知道组织强大的电子监控网络能捕捉到这次异常的数据流动,但他们无法解析一个咖啡店员为何要在一个深夜,向海外发送一条关于民谣的奇怪请求。
在庞大的数据海洋中,这只是一滴引不起任何波澜的、无意义的水珠。
这是他在被严密监控的体制内,为体制外的火种送去的唯一一颗子弹。
同一时间的函馆村落,黑羽快斗刚刚完成了最后一台“声动共振箱”的埋设。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潇洒离去,而是像一只警惕的猫头鹰,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村口那座古老钟楼的顶端。
月光下,他展开了一面特制的风筝。
风筝的骨架并非竹制,而是用柔韧的导电纤维编织而成,筝面涂上了一层昂贵的、用于卫星隐身的反光涂层,在夜色中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
他没有放飞它,而是将其固定在钟楼顶端的避雷针上,设定了一个精巧的机械联动装置。
风筝会随着风的吹拂,以极细微的幅度摆动,摆动频率被他校准为与正常成年人的心跳频率同步。
一旦他埋设在地下的共振箱接收到任何非自然的、剧烈的异常震动,联动装置就会锁死,风筝的摆动便会瞬间停止。
这是一个纯粹物理版的“警报系统”,不耗费一度电,不发出任何无线电信号,只依靠最原始的视觉观测,就能在无声中传递最致命的危机信号。
“听着。”他对自己身后一名满脸紧张的本地青年说,声音压得极低。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对面那栋房子的阁楼里看着它。如果看到它……不动了,立刻到地板上,用力跺三下。别问为什么,照做就行。”
另一边,柯南在旅店的灯下,收到了那张由送货少年飞速送达的星象卡。
他一眼就看出了晴川的意图,但当他展开卡片时,敏锐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了那道指向东南的折痕。
折痕的形状太刻意了,像极了北斗七星弯曲的勺柄。
他立刻联想到阿笠博士曾跟他提过的一种古老的“视觉残像记忆法”——将最重要的信息,隐藏在载体最不起眼的物理特征之中。
他借来服务台的放大镜,对着折痕的交汇点反复观察,终于,在纸张纤维的缝隙中,发现了一个比针尖还要微小的墨点。
他用棉签蘸了一滴水,小心翼翼地润湿那个点。
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瞬间显现,又在几秒钟后迅速褪去——“变电站东墙,砖缝第三层。”
找到了!
柯南心脏狂跳,立刻用阿笠博士给他的变声器联系了灰原哀。
“灰原,帮我个忙,立刻用我们之前准备好的模板,伪造一份帝丹小学的‘冬季星空与地貌勘察’课外实践报告,向函馆地方教育委员会申请一次夜间无人机航拍许可,目标区域……就写废弃变电站周边,理由是观测城市光污染对星象的影响。”
他不能亲自前往,任何一个陌生面孔的出现都可能打草惊蛇。
但他可以让一只属于“官方”的、带着“童趣”的眼睛,合情合理地出现在那里。
他要让“巧合”降临。
这盘棋的每一步,都走在剃刀边缘。
而这份愈发凝重的紧张感,也传到了灯塔阁楼里的林田由纪那里。
当她得知“H.K.”可能已经逼近时,老人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一种决绝的光。
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反对的决定——提前举行“名字仪式”。
“晴川,孩子,帮我把那件衣服拿出来。”
她让晴川帮她换上了一件早已洗得发白的实验室旧制服,胸口别着一枚塑料材质、早已失效的身份牌。
她抚摸着那上面属于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坚定:“他们让我忘记自己的名字活了二十年,现在,我要穿着他们的衣服,把那些被他们抹去的名字,一个一个,还给这个世界。”
阁楼里,七支白色蜡烛被逐一点燃,昏黄的火光映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
她铺开那份写着最后七位失踪者代号的名单,拿起第一张,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
“第一个,木下正人。”
“第二个,伊藤千代。”
当她念到第六个名字“高野健一”时,窗外,那面在钟楼顶端如同心脏般轻微摆动的隐形风筝,忽然间,完全静止了。
那一刻,钟楼对面阁楼里的青年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冲向地板,用尽全力跺了三下!
而在灯塔阁楼内,几乎是同一瞬间,晴川、柯南和林田由纪不约而同地猛然抬头,望向窗外。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深夜,所有人都被安置进了更安全的地下室。
晴川却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气象站的屋顶,守在那枚小小的铜铃旁,等待着下一个可能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风声,万籁俱寂。
就在她以为今夜的通讯已经彻底中断,准备下楼时,脚下的石板地面,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极富规律的震动。
不是铃声,也不是任何人的脚步声。
那是一种通过建筑结构传递过来的、沉闷的敲击声。
三短、两长、三短。
晴川猛然记起,这是二战时期,日本铁路工人们在无法通话时,用铁锤敲击铁轨传递“敌机临近,寻找掩护”的紧急暗号!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工具箱里抓起一把金属汤勺,在屋顶的铁质排水管上,用力回击了相同的节奏。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十秒。
突然,远处废弃变电站的方向,一道极其短暂的蓝色光芒一闪而逝,像是有人在刹那间,用一面小镜子精准地反射了月光。
回应!他们收到了!
晴川立刻在一张小纸条上飞速写下她所在位置的精确坐标和刚刚使用的暗号模式,将其紧紧卷起,塞进一只巴掌大小的迷你风筝的骨架缝隙里。
她不能确定对方是谁,但她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她迎着寒风,轻轻放手,那只几乎看不见的迷你风筝,像一只黑夜的精灵,悄无声息地飘向了北海道的茫茫雪原。
而在雪原深处的一片白桦林边缘,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缓缓直起身,精准地接住了那只飘落的风筝。
他拆开纸条,借着雪地的反光,低声念出了上面的数字与符号组合,随即转身,毫不迟疑地消失在森林的黑暗中。
屋顶上,晴川久久地凝视着那片黑暗,彻夜未眠。
风带来了断续的信号,大地传递来古老的密码,月光折射出确认的闪光。
一个个素未谋面的人,用早已被时代抛弃的方式,编织着一张脆弱却坚韧的网。
而她,星野晴川,似乎正处在这张巨网的中心。
风不是信使,是回声。
那么,要如何绘制一张属于回声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