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不记得了,我曾在言氏族学待过。”罗虣笑着扭头看言菱,见她面上有些茫然自嘲的笑笑。
“什么时候的事?”言菱瞠目结舌,她确实对罗虣全无印象。
“那时候,外姓子弟奉皇命入言氏族学第一批人里,就有我。”
“我知道,第一批外姓人来的时候,我好歹在言氏族学已经待了一年,不过确实对你没什么印象。”
“不记得我很正常,”男子发育本就比女子要晚,罗虣比言菱小上一岁,那时候又瘦又矮,确实并不引人注目,“但言氏族学的老古板夫子,你应该会有印象。”
“第一批外姓子弟那时候的夫子啊,”言菱闻言对言氏族学里的夫子倒是有些印象了,“你说的该不是包袱挺重,脾气挺凶,又喜欢看人下碟的夫子?”
那夫子对一同迟到的孩子态度迥然,家族显赫的就放纵,家境一般的就冷对。
碰上夫子心情不好时,处于他鄙视链底端的孩子就惨了,经常会在课上被他明嘲暗讽,阴阳怪气,动辄上戒尺。
“对,就是那个夫子,整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尊卑言师道。下了学,还去逛青楼找窑姐的假道学,叫…朴…”
时间太久,罗虣对那人两面三刀的行为历历在目,却对他的名字记忆有些模糊。
“朴新郑。”罗虣此话一出,言菱也想起这个假道学夫子全名,“他只待了两年不到,便被祖母请出族学了。”
言氏族学创立初衷,本是言语为规训言家子弟所建。在言语看来,言家身俱异能的人数众多,若误入歧途,可能会带来远远超于常人的灾难。
言语总挂在嘴边的,便是唯有心正,万般无忌。察觉到那位夫子道貌岸然,言语很快找到由头,将其送出言氏族学。
好在言家子弟一日只用听这夫子一节之乎者也,受其影响不大。外姓子弟就比较不幸,通常一日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功课,受他荼毒颇深。
“言国师果然明察秋毫,”罗虣发自内心敬佩言语,他话头一转夸起言菱来,“你也不错。”
“我当然不错,我在言氏族学可是孩子王。”言菱自豪的昂着头,“那些比我小的孩子们,都听我的话。”
“我知道。”罗虣温柔地笑看着言菱。
“你知道我?”言菱有些不信,“你在言氏族学待了多久?”
“我知道你。”罗虣坚定的点头,“我待了一年,后来有些家事要处理,便离开了。”
就是那一年,他的母亲住在玉泉镇宅子被人放火,最终烧成灰烬。
见罗虣似乎回忆起什么声音低落,言菱开口打断他的思绪:“那也跟其他人差不多,其实外形子弟大都坚持不了一年,就会央求家人接回自己。”
“嗯。”
见罗虣似乎情绪也陷入低迷,言菱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好抱打不平,走路碰到个拦路石,都要搬到一边怕碍了其他人的路。”罗虣一本正经答,“下雨天看到青石板上蚯蚓乱爬,都会念叨着让它们乖,你会把它们送到草丛中。”
言菱被逗笑:“哪有那么夸张,那时候我才十二三岁吧,爱管闲事倒是真的。”
“我记得有一次,下学后我准备去膳堂,看见有人欺负三个小孩。一个小孩坐在地上,一个躲在树后,还有一个小孩满头满脸都是血躺在地上。躺着的小孩那么惨了,围着的两个高个还不放过他。”
言菱想起那一天,满脸是血的孩子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焰,好像下一秒就要同欺负他的两人玉石俱焚。
可他太瘦弱,欺负他的两人又太肥壮,他努力挣扎很多次,都没能成功摆脱两人的压制。
言菱当时头脑一热,冲上前去就想救出被压着的小孩。
“后来呢。”罗虣听言菱说起这段往事,声音里竟带了笑意。
一个小女孩去反抗两个大男孩,这行为确实招笑,言菱有些懊恼:“不要笑,是真的,虽然我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你要笑的话我便不说了。”
“我错了。”罗虣敛住笑意,面上闪过一丝赫然,“我不该笑的,后来呢?”
“后来,我豁出所有拳脚功夫才吓走那两人,”言菱十分坦荡,“那时其实我刚学拳脚不久,幸好那两个也是草包,不然我说不定也会挨揍,我也快吓死了。”
原来那时候,言菱也同自己一样是虚张声势啊,罗虣回过头认真的看着言菱。
言菱见罗虣看向自己,有些不自信问道:“那时候,我是不是很傻?”
“是有点傻,但那时候你很勇敢。”罗虣收短言菱骑着的马匹缰绳,与她并驾齐驱,“我想那孩子一定很感激你。”
毕竟你的善良,给他带来了生命中的光。
“那就不知道了。”言菱玩着袖口,“我赶着去膳堂,就把他扶起来就走了。”
“唔,那他欠你一句多谢。”罗虣的眼眸似浮起水光,他偏过头去遮掩。
再转头过来,罗虣已恢复如常。他又同言菱提起言氏学堂的趣事,引得她颇有同感的附和。
漫漫长路,银色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月色将他们的头发都染成银发,也将他们的月下私语都笼罩在暧昧中。
待两人骑马来到莱州城外,城门已闭。即使罗虣出示异都司的令牌,守卫仍拒绝开门,只让他们去寻城外的驿站借住。
方才两人就经过驿站,没发现言家的车队才急往莱州城。眼下不给进城,话却是要问清楚。
“这位大哥,请问今日有大型车队进城吗?”
“这每日人车往来如梭,我哪都记得。”城门后,守城兵卒不耐烦欲离开。
“大哥,大哥。”罗虣顺着城门缝隙塞入一张纸,“冷风这么大,辛苦大哥同兄弟们守城了。”
守城兵卒接过纸张一看,是张银票。他将银票攥在手中,冷声道:“等着。”
便听着守城兵卒稍走出几步:“你们看,城外有人……”
“那不行……”
“……”
隔着厚重的城门,门那头守城兵卒们的交谈听不清晰。正当言菱焦急等在城外时,城门后传来另一守城兵卒的声音。
“人还在吗?”
“在。”
“哦,我兄弟说你们挺上道,但是放你们进城是不可能的。不过,今天确有车队进城,挺多车马的大车队。”
听到这里,言菱急忙问道:“他们车队可有旗帜?”
“旗帜?”那人迟疑,“是有旗帜,上面好像写着言,对,是言字。”
“言出必灵的言吗?”
“对,就是那个言字。”那人似冻得受不了,狠狠跺着脚,“不过,他们还没在城内待多久,又从此门出去了。”
“出去了?大哥,你可知他们朝哪去了?”
“看方向,似是去幽州了。”
“多谢。”
“甭客气,你们在城外快去找个落脚点吧,去吧去吧。”
那人声音伴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城门口再无动静。
言菱与罗虣面面相觑,罗虣先出声:“你祖母可告诉你要去哪?”
“无。”言菱两眼无辜看着罗虣,祖母交代她查找线索,说了今晚在府衙碰面。怎么提前离城?有什么言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先找地方休息,明日再去府衙打探吧。”罗虣无奈,只能提出建议。
“只能如此了。”两人打马朝城外驿站而去。
同时一片月色之下,都城状元府内一处偏院内,一架梯子被人搭上了墙。
梯子略伸出墙头几寸,状元府外共墙的这处院落并没有动静。
已近子时,这座紧邻状元府的宅子内万籁俱寂,没有灯笼没有烛光,没有人声,更没有响动。
傅行简扶着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墙头,他坐在墙头将状元府内梯子轻轻提起,小心翼翼放到这侧院内,踏着梯子来到紧邻状元府的这座府邸。
他走到一处下人房,还未走近房门,房门便从里打开,门后的人想是恭候傅行简多时。
门后的人走出来轻手轻脚拉住傅行简,傅行简顺着此人走进下人房,两人一走进房,此人立刻虚掩上门。
此人是这座院落原主子留下看管门庭的管家,史寄思将这里买下后,此人也一同留下负责院落的洒杂守门。
“如何?”傅行简问道。
守门人不说话,又拉着傅行简往屋内多走了几步,才道:“状元公,小人探到了,这院子里确实藏着一名女子。”
“可是赵丽娘?”傅行简心急的控住此人。
守门人摇摇头,在傅行简心即将坠入谷底时,道:“那女子不肯说名字,但闲聊时似乎说起自己曾开过客栈。”
“还有其他的吗?”傅行简有些激动,“她还说过其他的吗?”
“哦,她还曾说漏嘴,说什么应该多给小葵留点体己,悔不当初什么的。不太重要,所以我也就那么一听,没记住。”守门人很是坦诚,向傅行简伸手,“状元公,说好我帮你打探消息,你给我银子的,银子呢?”
傅行简从前襟掏出荷包,守门人接过打开一看,满意的点头。
正准备开门送傅行简走,却被傅行简一把拉住:“她还在这座府里吗?”
“你说我们少主吗?她出门好几日了,不曾回来。”守门人将荷包塞入袖袋,却被傅行简紧紧拉着,“状元公,你不回状元府,还有何事?”
“你带我找到她,”傅行简身体紧绷面色严肃,“你带我找到我让你查找的女子,我再给你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