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苏娘子被京师热心的百姓送回家了,在杨柳大街上又遇到了一个人。由家仆抬着从医馆出来,身上盖着薄被,神情憔悴。脸颊肿得跟发面馒头一样,包了一包脓水刚被大夫刺破,敷上伤药后水仍旧淌个不停浸透了碧蓝色的衣领。

    “皇后娘娘….”轿子上的女人突然伸手,痛苦的呻吟,“……女子嫁人不淑就该忍耐一辈子,以死才能解脱吗?这恶果就一定要吃,不可以扔了吗?”

    苏娘子被流脓的手指摸到脸颊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又被她晦暗绝望的眼神吓得怔神,“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我?”

    街道一旁热心妇人解释道:“皇后娘娘不认识她?她是肖阁老家的千金,章记茶业的少夫人。当初不听父母劝说非要下嫁一个商贾之子,婚后肖小姐不育,婆母不喜,丈夫染上赌瘾败光了家产,稍有不慎动辄就打骂虐待。肖小姐这个月都来三次医馆了,听说这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可怜。”

    苏娘子:“她父亲是阁老,女儿受婆家如此虐待,当父亲的都不管吗?”

    “管啊,可是管又能怎么管,肖阁老不过口头训斥一番章钦。回头还得真金白银的往章家送,又不能打死章钦。俗话说的好,女子上嫁吞针,下嫁吞屎也得吃 ,好不好都是自己选的人。”

    肖小姐听得这句话,眼泪倏的就掉下了脸颊,难过又倔强的望着苏娘子,想要伸手拉她又觉不好,只是颤抖着声音道:“娘娘,您一定要与皇上和离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

    “我…..”

    “皇后娘娘您一定可以的,别怕,民女相信您还有我父亲…..”

    这个时候章家的婆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绷着脸打断肖小姐的话,厉声呵斥抬轿的小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府去,叫少夫人受了风怎么办!”

    小吏赶紧抬轿跑,苏娘子想说些什么已是来不及,她也听不到了,小梅望着远去的轿子唏嘘道:

    “娘子她好可怜啊,被丈夫打成那样都不能和离,再想想坤宁宫大火皇上竟想烧死您。太恐怖了,奴婢以后不要嫁人了。”

    苏娘子沉默不语,望着肖小姐搭在扶手上细柔的手腕,随着轿子的颠簸上下晃动,像是秋风里的细柳飘荡在萧瑟的秋风,干涩了往日的风华。

    ———

    京师,皇帝的风评更加不好了。不知道肖阁老到底有没有派人在控制流言,反正坊间关于皇帝杀后虐妻的流言更多了。

    他们在回宫的路上,街边都是议论此事的人,有妇人还扎堆儿嗑瓜子的编排。

    “依我看万岁爷就是想杀后,苏老先生虽不争不抢,低调为人。可苏家有两个封疆大吏,现下苏娘子又贵为皇后。势力如此强大的外戚,哪个皇帝不忌惮。”

    “可苏娘子听说是万岁爷亲自挑选下旨要娶的,那会儿怎么不忌惮苏家,到这会儿了倒来嫌弃人家势大杀后了。”

    “谁知道呢,这皇帝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让钟山王当皇帝。”

    “朝廷大事,你这张破嘴可把着点门吧。不过皇后娘娘要是真同万岁爷和离了,朝廷的禁休令是不是就该废止了。”

    “瞧着应该是,早盼着这天了。我可真是受够我家那老东西了,老娘累死累活的上给他伺候老,下给他伺候小。他可倒好拿着家里的救命钱去青楼染了一身脏病回来,左右现在他老娘也死了。我就盼着和离了带着孩子回娘子,怎样我都能过活。”

    “你家那口子你怎么不给他一碗药,早死早解脱,活耗着你和孩子。”

    “你以为我不想,良心,良心上过不去。”

    妇人戳戳自己的心窝继续磕瓜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世人总以为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可很多人明明还可以过的更好。

    ……

    几个妇人编排的起劲,从皇家秘闻到朝廷大事再家里的鸡毛蒜皮说个没停,也无甚顾及。平日说话惯大嗓门,嚷嚷着一整条街都是他们的声音,没一会儿就聚集起来好些凑热闹的人。

    皇帝的马车从他们身边路过,这些话一字不落的钻进车里,听得驾车的四福都有些担心了,掀开帘子担忧的看了一眼皇帝。

    “万岁爷,您别听那些女人胡说,胆敢非议皇家,奴婢现在就下去教训她们一顿。”

    “不必了,回宫吧。”

    皇帝摆摆手,转过身倚着靠枕背对着四福。四福轻叹了一口气,放下帘子安心赶车。

    回到养心殿,皇帝就嚷着让人送酒在殿里喝个烂醉。天黑后跑到御花园里对着一池子水芙蓉哭,弄的大福和三福莫名其妙。

    “万岁爷,您怎么了?夜里凉,咱们回宫吧。”

    俩人搭手扶住被一把拍开,皇帝抱着酒瓶席地坐在透凉的石阶上,玉面遮掩在池岸碧绿的荷叶下。三福小心翼翼的拂开荷叶,果然看见皇帝又哭了。还喝醉了,水眸通红,双颊染着微醺。泪珠滑落下来,像是夜露滴落在粉嫩莹润的荷瓣上。

    “万岁爷您又哭了。”三福已经记不得这半年来皇帝哭过多少回了,有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怎么动不动就掉金珠子了。三福故意激他,道:“万岁爷,您别哭了。皇后娘娘自小在民间长大,跟着苏老先生搁黄河边上修河,最是喜欢有阳刚之气,孔武有力的男子了。您这样总是哭哭啼啼的,娘娘看了会不喜欢的。”

    他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福狠狠攮了三福一把,挤上前来说道:“万岁爷您别听三福胡说八道,您是天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守着一个苏娘子拿您涮着玩,往后还不能广开后宫册立妃嫔,这皇帝做着有何意思。依照奴婢看眼下最要紧的是平息杀后舆论,挽回天子名声才最是重要。皇后娘娘想要和离,您就借此让她出来帮您澄清杀后谣言。”

    皇帝抬头看了他们两一眼,没理会他们的话,突然自言自语的悲伤起来。

    “朕想我娘了,从前景阳宫的老太监和朕说,我娘就在这荷花池子底下。说自她的骨灰撒进这池子里后,往后每年的荷花都开得特别的艳。”

    大福和三福听得这话背后凉飕飕的,往荷叶深处望去,黑漆漆的一片,连蛙叫蝉鸣都没有。

    “万岁爷,天黑了,咱们回宫吧,这里怪吓人的。”

    皇帝扶额遮住半张脸,悠悠道:“朕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朕想陪陪我娘,朕感觉她就在这里。景阳宫的老太监说她生前最怕太监了,你们在这她定是不敢出来了。”

    大福和三福实在受不了皇帝这神叨叨的模样,夹着尾巴赶紧跑出了御花园,到廊下两者宫灯的地方候着。等了半个时辰估摸着皇帝缅怀生母该够了的时候,两个人提着灯一起回去找皇帝。

    “万岁爷,夜深了该回宫了。”

    皇帝适才坐的石阶空荡荡的,只剩个酒扔在地下,皇帝不见了。俩人毛骨悚然,对望了一眼提着灯胆战心惊的在御花园里找。

    ——

    掖门之下,皇帝带着一身的酒意纵马冲到了宫门前,朝着守卫大喊大叫,“开门,给朕开门!!”

    禁卫军:“万岁爷,天黑了您一个人要去哪儿,怎么一个太监护卫都不带?”

    “朕是天子,你们管我!”皇帝不耐烦,纵马冲门。守卫拦不住只好开门,皇帝先行冲出宫门,在午门前纵马。

    守卫见状赶紧禀告禁军统领。没一会儿一大堆禁军统领就跟出来,追上皇帝眼见着他跑进江米巷。

    苏家此时苏老先生、苏三郎都不在,家中只是文夕夫人和苏娘子。正巧今日苏娘子来了葵水,府邸上下正是为这事开心,文夕夫人还特意下厨煮了五红汤送到青竹院里。

    “这五红汤对女子最是好,暖宫止痛,喝完了早点上床躺着。”

    “娘,我没怀孕,我真的没怀孕?怎么会,我以为好几个月没来月事,孩子都该有拳头大了。”

    苏娘子捧着汤碗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葵水而止那一瞬间的失落突然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嘴角皆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喝着汤都不小心呛住了,惹得文夕夫人赶紧拍背帮忙顺气。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女子没来月事当然不一定就是怀孕了,情志不顺,郁结于心也会不来月事。娘看你就是在宫里害,这不回家来几天就好了。你还小,娘才舍不得你怀孕生子。怀孕生子很辛苦的,要在鬼门关上走一趟,很多女子一脚去了就没再回来。娘想等你再大些,晚些生,到时候娘亲自伺候你。”

    “那娘还给爹爹生那么多孩子,当时一定很辛苦吧。”

    “你以为我想,有了就生。最要紧的还是要值得,所以娘不想让你平白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搭上命去生孩子。天家无情,爹娘就是想护你也护不住。所以我们就想你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一辈子,寻个本分知冷知热的人就好了。”

    “那我要是和离的话,娘你不嫌丢脸,不怕再也没人要我?”

    “娘才不怕,娘养你一辈子在身边做姑娘。”

    苏娘子的心暖乎乎的,喝完汤靠在文夕夫人肩膀上,牵着她手比划着她的手掌。从前那只还没有猫爪大的手已经长得跟她一般大小,纤细白嫩像是葱白一般。

    “娘不打扰你了,赶紧上床歇着。记着再热不能喝凉水,要喝热水。”

    “嗯,我知道了,娘放心。”

    苏娘子送文夕夫人至青竹院外,外间画廊上一个婢女婆子也没有,上灯的小厮只上的一半就没影了。

    “瞧瞧你爹这家当的,下人越来越偷懒了,等他回来娘得好好说的他一顿。”

    “想必是有其他要紧的事,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娘慢走。”

    “不必送了赶紧回去躺着。”

    文夕夫人领着贴身丫鬟先走了,苏娘子忍着肚子的绞痛目送她走出月门才转身回院子。伸手正要关门,一只胳膊突然撑进来,底下用锦靴抵住了门脚。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苏娘子嫌恶的捂鼻子。

    “你怎么又来了?”

    是皇帝,蛮横的撞开门冲进院子,苏娘子瞟眼才看见游廊上站满了禁卫军,手持的火把,面目刚烈,气势汹汹。苏娘子险些错以为苏家犯了什么大过,惹来皇帝抄家问罪。

    “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带那么多人,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娘呢?你把我娘弄哪里去了!”

    皇帝平静的转身关门落拴,苏娘子撞开他想要开门,被一把揪住手腕带到皇帝跟前,离着很近很近的距离,两个人灼热的呼吸相互缠绕。

    “岳母大人没事,朕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而已。听说你来月事了,没怀上朕的孩子,你很开心是吗?”

    “混蛋,你偷听我和我娘说话?”

    “朕没有,只是走进院子突然就听到了。”

    “你…..那你带那么多禁军来做什么,抄家?不是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把人全带走!我爹爹和三哥去工部了,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皇帝抚着苏娘子脸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肌肤上惹得浑身战栗。下一刻就被触不及防的被推在门板上,皇帝压上来嘶哑着声音摩挲着苏娘子耳珠。

    “没事,念念。朕带兵把大学士府包围住了,苏师父和三哥进不来的。”

    “你…..混蛋,你想干什么?”

    “朕…..”

    皇帝怔了一下,抬眼难过的望着苏娘子,“朕不知道,朕只知道朕很想很想你,怕你丢下朕不再回宫。看你不相信朕,费尽心机想要离开朕,朕就很生气很难过。朕常常在想难到真的是朕心还不够狠,做事不够决绝,才以至于到今日进退维谷的境地吗?念念,朕不要什么皇帝的名声了,朕只要你。只要疯这一回,朕死也值了,不枉费朕做皇帝一场,今日才体会到权力这为所欲为的滋味。”

    “你….你别乱来,这是我家,我爹爹就要回来了!唔…..”

    皇帝钳住苏娘子的双手举过头顶,灼热的唇瓣噙住苏娘子的呼吸。她害怕的躲开了,皇帝的唇瓣被贝齿划过微微有些疼。隔着门缝传来了禁卫军首领的声音,“圣上,苏老夫人闹着要见苏娘子,还有大学士府有下人跑出去了。”

    “照看好朕的岳母大人,看好大学士府,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放进来,苏大学士也不例外!”

    “遵命!”

    禁卫首领刚退开,画廊上就传来了文夕夫人愤怒悲痛的斥骂声。

    “岳凌,你个王八蛋!你出来,你敢动我女儿一下试试!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苏家真是瞎了眼养了你那么一条白眼狼!”

    “苏萤臣你个老不死的,你在哪儿!你自己看看你教出来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在欺负我们的女儿,你在哪儿!苏萤臣你在哪儿!”

    “娘….娘…..唔…..”苏娘子听见文夕夫人的哭声着急的大喊,皇帝连忙捂住她的嘴。他还是怕文夕夫人,痛苦的哀求道:“念念,不要出声不要出声,朕不会伤害你娘的!”

    他说这不会伤害,但是文夕夫人被禁卫军拖走声音越来越远了。苏娘子哭着狠狠咬了皇帝手掌一口,“混蛋,放我出去,我要见我娘!”

    “朕不要,我们不要出去,出去朕就完蛋了!”

    皇帝跟着她也哭,打横抱起苏娘子跑进青竹院二楼闺房,然后又急匆匆的跑下楼,锁门锁窗。苏娘子跑下楼梯刚好被堵个正着,皇帝阴沉着脸一步一步逼上前。

    “念念要去哪里?”

    “你….你想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皇帝像头环伺已久的恶狼一样突然扑过来,一把将苏娘子扛在肩上回到二楼扔在床上,再去把二楼门窗都锁严实了。再回来的时候苏娘子摸到妆台上的剪刀,慌忙抓起来发着抖的对上皇帝。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皇帝毫无畏惧,步步逼近,苏娘子无措后退绊倒脚踏摔到床上。皇帝伺机扑过来,剪刀正对着朝上,苏娘子本能的伸手捂住刀口。锋利的刀刃一下就划破掌心流了一大摊血,她疼的没空去躲皇帝了,被扑过来的身躯死死的压着,掰正了肩膀扯开单薄的寝衣,露出圆润的肩头。

    皇帝像是疯了一样吻上去,唇瓣烫的苏娘子直发抖。她没力气和他挣了,大颗大颗掉着眼泪,虚弱的喊着他的名字。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抚摸他的背脊、脖子和头大,像是安抚一头发疯的狼一样。

    “岳凌哥哥…..以后你不要喝酒了好不好,我害怕…..呜….你不要喝酒了。”

    皇帝若是苏娘子奋力反抗,激起他的征服心,今夜大抵所有事情都无可挽回了。可她无力反抗像只待宰的羔羊,任由搓磨的时候皇帝浑身的狂躁反而冷静下来了。撑起身只看见一滴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雪白的肌肤上,似红梅落血。

    “念念,你….”

    皇帝不知道哪儿来的血,傻乎乎的望头顶看,愣了一会儿察觉到脖子有血流下。伸手一摸,血染五指,迟钝的目光缓缓下移才看见苏娘子身侧满手鲜血淋漓。

    “念念你…..你别怕,朕马上给你请大夫!没事的,别怕,一定会没事的!”

    皇帝跌跌撞撞的爬下床,苏娘子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痛苦的闭上眼,沙哑着声音喊道:“你回来!”

    “念念….”皇帝不知怎么了,回过身苏娘子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埋在他的腰间失声痛哭。

    “念念,你怎么了?对不起,是朕不好。如今朕总算明白苏师父和师母为什么不愿意把你嫁给朕了,那我们和离吧,朕放你出宫,放你走。”

    苏娘子哭得更大声了,双手紧紧抱着他,像是小时候她要离开京城了一样来同他辞别,也是这样抱着他哭到昏天黑地,最后让苏萤臣抱着上了马车。再醒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经年之后已是物是人非。

    皇帝想起来便觉得心疼的窒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想,当初她没有去四川多好,明明他们就有一段真挚美好的青梅竹马之情的,如何就到了今日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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