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河洛七骏

    殿内的夕阳随着皇帝的呼吸起伏:“你们可曾听说,在洛阳,有几位独到的名人雅士?这几位雅士,不做官,不做买卖,却都有一技之长,只寄情山水,醉心创作……”

    “我好像有所耳闻。”程梳尘道,“这几人,被些好事的看客评为「河洛七骏」,七骏都有谁,我不甚清楚,但其中最有名望的,当属专精书法诗文的女名士,「意气用事」赵舒真。”

    宫晏晏忍不住低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过洛阳?”

    程梳尘也低声道:“此前恰巧来过两次啦。”

    宫晏晏盯着程梳尘:“这么说,洛阳你已玩遍了?真没意思。”

    “哪里玩遍啦!”程梳尘急道,“我那两次都是为了,为了师门……根本无心游览,一会儿假若有空,我陪你玩好不好?”

    太史云咳嗽一声:“程梳尘,陛下面前,禁止窃窃私语!”

    宫晏晏觉得好笑,明明是自己引得他窃窃私语的,但太史云和皇帝好像并不会责怪自己。

    “呵呵,阿云,何必如此。听说程梳尘已得了我侄女的欢心,那么回头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说话,自然些便好。”皇帝道,“摆宴,我与两位共饮。”

    程梳尘越来越迟疑,皇帝何须对他二人如此客气?他要他们查的事,究竟有多少艰难险阻?

    皇帝饮酒,笑道:“程梳尘知道的事儿果然不少,那几人就是「河洛七骏」。”

    太史云道:“这七人中,除了「舞魔」花蝴蝶是昙花一现外,其余六人,名望一年比一年高,在洛阳可谓是风光无限。”

    程梳尘忍不住道:“花蝴蝶也被那些人评为「河洛七骏」之一?此人全无墨水啊。”

    太史云点点头,道:“那花蝴蝶,若不是对洛阳逸事深有了解的本地人,倒真不知道。可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舞者,能在一年一度的河洛舞会上一举夺魁,又始终带着面纱,不慕名利,赛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也不见,此人倒也可担得上名士风范了。仅仅一支舞,一双眼睛,就使得无数看客为之倾倒,众人以舞魔之号相赠,颇有道理。”

    “花蝴蝶只是七骏中最不知名的一个。”皇帝晃着酒杯,道,“只言片语,皇侄恐怕也能想象得到,这「河洛七骏」在洛阳是何等光鲜亮丽。”

    宫晏晏点点头,有趣,洛阳的江湖倒是文雅。

    皇帝已接着道:“可是近几个月,洛阳却出了一个奇人,短短数月,此人一人之名,已比七骏合起来还要响亮得多了。贵族豪强,均以能听此人一曲为荣。”

    “听?”程梳尘道,“这位奇人,擅长唱戏?”

    太史云摇摇头,道:“是个女孩,只唱些小曲儿,便能引来千千万万人趋之若鹜。洛阳七骏,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皇帝沉声道:“人们叫她百灵。”

    “那她一定很有天赋,也很努力。”宫晏晏点了点头,微笑道,“陛下想叫我们查的事,难道在那姑娘身上?”

    太史云叹道:“百灵死了。”

    “什么?”宫晏晏变色道,“死了?”

    程梳尘深深皱眉,洛阳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事情?

    “你们既已与连冰灵、鄙狐那样危险的人交过手,我便直说了。”太史云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只找到了她的身体。”

    皇帝叹道:“现在已有谣言,说洛阳有一窃颅大盗……洛阳可是皇都,本该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可如今……”

    窃颅大盗,宫晏晏恍然反应过来太史云的话,反胃,简直想要呕吐,她拍案而起,道:“这事儿我们管定了!”

    皇帝喜道:“如此甚好。来,先赏银百两!”

    太史云已取来百两纹银,端到宫晏晏面前。

    宫晏晏看着眼前的银子,道:“陛下,我要讲明一件事。”

    皇帝道:“贤侄请讲。”

    宫晏晏道:“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陛下。”

    “让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一定要管……”宫晏晏咬牙道。

    太史云看着宫晏晏,宫晏晏太不一样了,她若在行伍,仿佛真能做到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可惜他已不能再在行伍,他早已答应了那少年枪神一件事……

    皇帝笑了,道:“这些银子算得了什么?寡人一向赏罚分明,先收下,先收下。”

    “收下可以。”宫晏晏道,“只是,若能不负所托,臣想向陛下求一物。”

    “什么?”皇帝捋须道,“寡人这里,天下之物,奇珍异宝,不能说应尽有,可也没什么找不到的。”

    宫晏晏道:“至尊香。”

    程梳尘的眼睛竟有些酸了,听到老宫要求一物,他已猜到所求为何,可是真的听到,还是心也化了,她不求奇珍异宝,不求黄金白银,竟只为自己讨一样药材!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竟只想要至尊香?至尊香可做香料,可做药材,可终究不过树木,有何稀奇?”

    宫晏晏道:“此树稀罕,听闻在河洛之地,仅于皇家园林可活,可偏偏是治他的药引。”

    皇帝点点头,道:“小程原来是疾病缠身。不过放心,待到你们事成,这至尊香要多少就有多少。别的药引,寡人也可派人助你们寻来。”

    “多谢陛下。百灵的事,我们定会查明。”宫晏晏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至于别的药材,就不劳陛下费心了。我们自会寻来。”

    皇帝看着宫晏晏,宫晏晏的眼里没有丝毫犹疑,他叹了口气,缓缓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寡人也不自作多情了。只要你们将这怪事查明白了,寡人自会派人将至尊香送来。”

    太阳落得更沉了,宫晏晏和程梳尘逐阶而下,阳光就在他们脚下,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国效力,现在的她好像尚无机会,日后会不会有,她不知道。可是为民,为百灵,为程梳尘,她义无反顾。

    至于其他的奖赏,就不必了。来洛阳本就是为了找那至尊香,她看向程梳尘,程梳尘的眸子中居然满是崇拜之色,乍被她盯着,脚下险些踏了空。

    宫晏晏不禁笑道:“怎么,被我迷晕了?”

    程梳尘点点头。

    宫晏晏看向身前漫长的长阶,道:“那你从来也没有什么表示。”

    她突然感到脸上一温,侧过脸去看程梳尘,程梳尘还在原地,可是脸却红了,红得通透,衣脚还在空中摆动。

    宫晏晏立马反应过来,程梳尘居然亲了她一口,居然还用了太虚步的身法悄悄亲,是以这一亲极其短暂。她的指尖掐着掌心,简直想把他推到墙上狂亲一通,可是环顾四周,在禁宫做这种事好像并非君子所为,一个大侠究竟该怎么做呢?

    宫晏晏咳嗽一声,道:“百灵的事,我们还需尽快查明。程梳尘,你怎么看?”

    “此事蹊跷,需从长计议。方才太史云和陛下话里话间,似乎总是谈到那河洛七骏,这几人名望高,或许,可从他们身上找找线索。”程梳尘沉吟道,“只是,此事之前,我另有一事相求……”

    宫晏晏忍不住笑了,她说话一正经,程梳尘居然也立马跟着正经起来,他有什么可求的?

    程梳尘的眼神变得可怜:“能不能先给我买一套男装换上……”

    蜀锦记的锦绣罗列,太阳还未完全落山,老板本来却正要关门。

    看到宫晏晏和程梳尘走过来,他才勉强又把门打开,道:“请看,请看。”

    “好漂亮的布。”宫晏晏忍不住道,“老板,你关门好早。”

    老板笑道:“因为我的生意太好。”

    他看着满屋的衣料衣裳,道:“这些年,我们洛阳人是越来越有出息啦。听闻顾相在外的风评很差,我这做买卖的人倒不那么觉得。”

    顾相?程梳尘微微皱眉,已被宫晏晏拉去选衣,衣服倒不算很多,大多还是估衣,好在宫晏晏慧眼识珠,顷刻便选了件质好的外衣给他披上。

    “好整的官银呐。姑娘,您真阔气。”老板收下宫晏晏的银子,道,“你这位……相公这么漂亮,真要买衣服,还是得量身定做,才对得上他。你们可知原先吏部的崔侍郎?他为官数十载,就连如今的左相董莽,都曾受过他的提拔。他家千金,七骏之一的「清颜养生」崔显,正订了咱家的衣裳呢!”

    突然,门外有两女一男正聊着天,宛若闲庭信步般,慢慢就散了进来。

    老板看到那三人,拍案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那男人走在前面,方巾长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身白衣胜雪,竟绣了许多排列工整的黑线,看来便像棋盘一般。

    他一看老板的笑脸,就笑吟吟地看向身后的女子,道:“崔小姐,我看方老板这回,一定能让你满意。这次做的衣裳,一定比之前的都漂亮。”

    他身后,一个洁白无瑕的女子微笑着走进来,道:“那我可要看看你「闲敲棋子」洛灯花是否真的那么神机妙算了。”

    “崔小姐。”老板将帘子拉开,笑道,“洛馆主说的真是对极了,就连我自己,都从来没这么满意过。”

    宫晏晏看向那崔显,心中居然一颤,她的皮肤仿若就是最好的缎子,冰肌玉骨,走这几步,就似月光爬上陆地,将腕子一抬去拂那雪白的新衣,便是皓腕凝霜雪了。

    崔显果然笑了,又转头看向她与洛灯花身后的女子,道:“赵姐姐,你说好不好看?”

    那女子不甚显眼,穿的是件黑色的长袍,厚实,裹得紧。脸是小而有些枯黄的,五官细看之下,才发觉很精致、很深邃,褐色的大理石。不长的头发并未束起,散,像稻草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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