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哑口无言,想不到冰月并不是个那么好骗的人,他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冰月看出了他的窘迫,也不逼问了,说:“算了,我先不问了,你先养伤吧,我去熬药。”
天明长舒一口气,看着冰月离开,自嘲地笑了笑,还没等他完全放松下来,只听得外面传来冰月的惊叫声:“啊,你是什么人?”
天明心一紧,挣扎着想起来,但身体却沉重无比,挪动间他摔下了床。
“你要干什么?”又是冰月的声音。
他心急如焚,奋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外面而去,手碰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只思考了一瞬,便下定决心,咬破手指,在墙边写下几个字——泉清事起,然后将靠在门边的扫把弄倒,挡住血字上面,这才开门。
来人身形高大,以黑巾蒙面,天明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想过他会再来,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崔泰用力指着他,冷冷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天明佝偻着腰望向冰月,后者神情复杂,有惊惧也有疑惑,她睁大眼睛看着天明,天明却收回目光,第一次以平等的眼神直视崔泰。
“考虑好没有?我时间不多。”
“请动手。”天明不想再喊“大人”二字。
冰月却忽然跑过去挡在天明面前,崔泰眼神一冷,天明却开口:“冰月姑娘,你说开吧,我骗了你,这是我应得的。”
冰月回头看他:“你骗了我,应该由我来解决你,何时需要他动手?”
天明知道崔泰没什么耐心,他咬了咬牙,对着这个他不想再效忠的人跪下:“请大人稍等,我说几句话,决不耽误您。”说完,也不等崔泰回话,便凝视着冰月说:“冰月姑娘,谢谢你的照顾。”
他突然伸手将冰月抱住,以极快极细的声音在她耳边迅速低语:“不论你是谁,我都无憾,记住,泉清人来者不善。”
他不敢说得太多,为掩饰自己的行为,他又故意说给崔泰听:“好了,不要记住我,忘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吧。”他松开怔愣的冰月,将胸口迎向刀尖:“崔大人,动手吧。”崔泰提刀刺过去,天明闭上了眼睛,却听得“叮”的一声,并没有意料中的痛感,他睁开眼,只见青光一闪,崔泰已摔倒在地,青色的短剑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回转而去,接着两道人影跃入院中。
再次见到这两人,天明竟有些惊喜。崔泰显然不是景逸的对手,一柄短剑架在他脖子上,令他无法动弹一一只要一动,那锐利的剑锋定会割破他的皮肤。
你来这里什么目的?”景逸质问。崔泰冷笑:“为了杀叛徒。”
水靖和厉声说:“少废话,我问你来中原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中原地大物博,你们住得,我来不得?”
崔泰不语,斜眼看着天明,忽然将手中的刀向他扔去,水靖和眼疾手快,一条蓝绫飞出,击中飞刀,天明却仍然被刀削中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水靖和出手的时候,景逸下意识看了过去,微微分神,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工夫,崔泰将他的手一推,转身逃走,景逸反手将短剑甩出去,从后背击中击中了他,剑尖从胸口透了出来,崔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仰面倒了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
景逸对于他的死并没有意外——毕竟是死于自己的刀下。
天明神情复杂,似悲似喜,盯着崔泰的尸体看了好一阵子,良久,才又看向冰月,欲言又止,冰月开口问道:“你现在怎么样?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想说的,方才已说得差不多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冰月不知从何开口。
天明扶着门框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前,走到景逸与水靖面前,说:“二位伤了我,如今又救了我,也算是恩怨两消了,两位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便去问冰月吧,我想,她应该会告诉你们。”
他忽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往地上一滚,抓起地上的刀往脖子上一抹,顷刻间便溅开一道血线,整个人如同一截断掉的木头般倒在地上,闭目前的最后一眼看向冰月,蓦然露出一抹微笑,随后便没了声息。
冰月低垂下眉眼,看了一眼天明已无生气的面庞,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水靖和面前,面容前所未见的冷静,恭声道:“宫主。”
“你说吧。”
“他说,泉清人来者不善,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他是不是识破你了?”
“宫主明鉴,属下猜想,他可能知道,我的出现并非偶然,我也并非一个普通的采药女。”
水靖和吩咐道:“你回和阳去吧。”
“那宫主你……”
水靖和抬手打断她:“我留在此地,这里有我,你不必担心。”
冰月领命告退:“是。”她随意瞟了一眼地上的天明,面色看不出任何波澜。
冰月走后,景逸才说:“崔泰已死,他们大概会走得更快。”
“先歇歇吧,晚点再去盯也不迟。”水靖和说。
两人将崔泰到尸体直接丢出去了,对于江湖来说,死个把人实在不足为奇,但天明……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景逸一掌拍在地上,地面顿时出现一个大坑。
“好歹告诉了我们有用的信息,也算给他个体面了。”
忙完这一切,他们才回屋歇脚,桌上茶壶中茶水尚温,水靖和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喝了一口。
“好了,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动身了。”两人起身,景逸将半掩的门一拉,抬脚欲走的瞬间,眼角却瞥到一抹红色。
“等等!”他说着,蹲下身将扫把移开,露出了地上的血字。
“事起泉清,”他念出声来,“他可能担心自己猜想出错,冰月万一真是寻常农家女子,可能会死在崔泰手上,留下这么一句话,也算是留个能替冰月复仇的念想吧。”
“泉清……”水靖和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们跟中原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更疑惑的是,泉清与中原相比,地幅应该会小得多,何以觉得几场行刺就会伤了中原的元气呢?”
“不自量力罢了,他们应该早已潜伏在此,真正开始闹事大约是在武林大会前后,大会盟主退位,竟然无人争位,他们大概觉得中原武林年轻一辈没有雄才大略,这江湖,便可被他们纳入囊中。”
“如你所说的话,那他们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景逸摇头,似是嘲笑,却话头一转,“说到武林大会,会上所示的三宝,你有什么看法?”
水靖和冷笑:“出现得莫名其妙,此前从未出现过,突然就被展示出来了,而且说得神乎其神,特别是回魄珠,都被传出起死回生的功效了,便是圣门门裴门主和曲河星曲神医,都没有这样的本事。我看,可能也就龙凤双剑有些用处,毕竟是兵器,聊胜于无。”
“那血魂玉呢?你怎么看?若真是毫无用处,何以只有它被盗,还是在武林大会期间被盗的,什么样的宝物值得此人在如此情况下行盗窃之事,而且能从承德山庄盗走,此人武功定然不凡。”
水靖和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也是我疑惑所在,三宝之中,只有血魂玉的传说最为不确定,有说它能让人功力大增的,也有说它能让人延年益寿的,可避百毒的,可治百病的,各种说法都有。”
景逸点头:“看来,三宝最神秘的恰恰是失踪的血魂玉。”
“一切都是猜想罢了,我们连最原始的问题都没想明白呢——三宝为什么突然出现?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景逸遥遥远望:“这个,恐怕只有江盟主知道了。”
“又去承德山庄?”水靖和笑出声,“江盟主大概开始烦我们了。”
“先去探探青水城的动静吧,然后我要回桐州一阵子,待楼中事务处理后,我便去和阳找你。”
潜伏在青水城的人陆续续都离开了,景逸与水靖和都有事待完成,不可能跟着他们一直到泉清,横竖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日后真要去泉清,他们也大致知道方向。若是此时贸然追去,反而不妥。
回到玄水宫,水靖和特意告知冰月自己已经安葬了天明的事,冰月回道:“多谢宫主告知,他不过是属下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那样的身份,结局是早能料到的。”
水靖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摆摆手让冰月下去了,独自一人站在玉清楼的栏杆前,望向湖对面快干枯的桃林,蓦然叹了一声:“两年,是否要去呢?”
她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或许,那个日子也该到了,自己应该做好准备,最好抓个现行问问清楚。
因那人都是夜间来,所以她白天睡觉,晚上藏身湖边,可一连几日都扑了空,就在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猜想时,她蹲守到了。
湖边的楼阁都熄了灯,湖水黑漆漆一片,但常年习武的水靖和耳聪目明,但凡有一丝破绽她都能捕捉到。
细微的破空之声传来,水靖和不再犹豫,如鬼魅般靠近,一把抓住正欲离去的黑影,手腕一翻,一颗夜明珠出现在她掌中,发出柔和的淡淡光芒。
“你不是明宫主?”虽然那蒙着面,但水靖和却能发现此人非彼人,“你是……前护法?”那人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四十来岁的面容。
借着夜明珠的光,水靖和一下就看清了:“流星前辈?”
已是中年,满面风霜,那人笑了笑说:“我本名赵青辰,水宫主直呼即可,玄水宫有新的流星护法,我不适合再叫流星了。”
对于前护法,水靖和一样尊敬,叫流星前辈不合适,叫本名更不适合。
“赵前辈既已来了,不如敬一会再走。”
赵青辰挥挥手:“也罢,来都来了,拜见一下水宫主也是应该的。”
水靖和难得面有赧色:“赵前辈说笑了,靖和有些问题想请教前辈,还望前辈不吝赐教。前辈,请随我来玉清楼。”
“也罢,老身就随水宫主走一回罢。”赵青辰取下挂在树上的锦囊,交给水靖和。
在做决定之前,这个锦囊还是需要的,水靖和收下,便带着赵青辰回到玉清楼。
阔别几年,再次踏进此地,赵青辰有些微的恍惚,明昭在位时,便是住在此处,她性子冷淡,万事喜欢简洁为主,当时的玉清楼如雪洞一般。而后水靖和继位,玉清楼易主,便有了些讲究,水靖和爱水蓝色,玉清楼便以蓝色为主,又多加了些装饰,整体的气息便活泼了起来。